玄鹰堡如同一台精密而沉默的机器,在萧令拂的意志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表面的悲愤与压抑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严锋的动作极快。他从北风营残部以及萧令拂原有的护卫中,遴选出五十名背景清白、家眷皆在北境、且对其本人或萧氏抱有深厚忠诚的士卒。这些人被秘密集中到堡内一处废弃的校场,由严锋亲自整训,不习战阵攻伐,专精潜伏、侦察、反刺探与近身格杀。他们被授予了最大的权限,也背负了最严苛的保密条例。这支新生的“暗卫”,如同萧令拂悄然伸出的一双利爪,开始悄无声息地嵌入玄鹰堡的肌体之中,监视着可能存在的每一丝异动。
苏晏则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他肩头的伤似乎并未完全影响他的行动,带着萧令拂提供的、从野狐岭域外高手尸体上搜集到的毒药样本和兵器碎片,以及慕容氏早年绘制的一些模糊的西域、苗疆路线图,悄然离开了北境。无人知晓他具体去向,也无人能保证他能否带回解药或关键信息,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而萧令拂亲自执笔的那篇檄文,则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北境乃至更广阔的地域,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篇檄文,与之前那份主要陈述狄戎逼迫、彰显北境被迫自卫的文书截然不同。它开篇便以极其沉痛而愤慨的笔调,控诉当朝丞相谢绥“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私募甲兵,其心叵测”!文中不仅再次提及那本神秘账册所揭露的、于黑水谷、雁鸣隘等地私募武装的铁证,更首次将野狐岭之事公之于众!
檄文详细描述了谢绥如何勾结域外凶徒,以诡诈手段袭击朝廷边镇,致使北风营悍将韩冲身中奇毒、生死未卜,数百北境儿郎血染边关!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它将谢绥定位为一个为了铲除异己、不惜引狼入室、背叛家国的国贼!
“……谢贼之行,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北境军民,迫于无奈,奋起自卫,非为叛逆,实为存忠义于社稷,保血脉于萧氏!今昭告天下,凡我大梁忠良,岂可坐视国贼猖獗?凡有血性之士,岂容胡虏践踏家园?……”
檄文以萧令拂(代表萧氏皇族)和岳铮(代表北境军方)的共同名义发出,并加盖了萧令拂的长公主印信与岳铮的北境行军总管大印,显得无比正式和沉重。
这篇檄文,通过北境所能动用的所有渠道——秘密的商队、往来的流民、甚至是不惜代价派出的死士信使,被抄录了成千上万份,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借着北境早春的风,飘向了四面八方。
它飘进了中原的城镇乡村,贴在官府的照壁旁,塞进士子的书斋里,在茶楼酒肆中被说书人用颤抖的声音传唱。
它飘向了各路藩镇节度使的案头,让那些本就对谢绥专权不满、或心怀异志的封疆大吏们,目光闪烁,心思浮动。
它更飘向了那座巍峨的京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匕首,射向丞相府,也射向了紫宸殿中那位日益沉默的皇帝。
效果是立竿见影,也是石破天惊的!
北境之外的世界,被这篇檄文彻底引爆了!
之前狄戎之死,还可以被谢绥勉强解释为边将跋扈、冲突误杀。但勾结域外、袭击边镇、使用奇毒……这些指控,任何一条坐实,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尤其是勾结域外,更是触及了所有士大夫和百姓的底线!
朝堂之上,原本被谢绥压制得噤若寒蝉的清流御史们,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纷纷上书,要求彻查野狐岭之事,严惩国贼!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开始动摇,私下议论纷纷。谢绥一党虽然依旧势大,拼命辩解、弹压,甚至反诬北境构陷忠良、拥兵自重,但面对檄文中那些看似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域外高手尸体和兵器正在被运往京城作为物证的消息也开始流传),他们的反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民间更是舆论哗然。谢绥“国贼”之名,几乎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虽然官府严令禁止传播檄文,但越是禁止,流传越广,人们私下议论的热情越高。谢绥及其党羽的声誉,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而各路藩镇的反应则更加微妙。有的保持沉默,静观其变;有的则悄然加强了与北境接壤地区的防务,不知是防北境,还是防朝廷;更有少数与谢绥素有旧怨,或野心勃勃者,已开始暗中派遣使者,试图与北境取得联系……
北境,这个原本被朝廷视为边陲癣疥之疾的地方,因为这一篇檄文,骤然被推到了天下风云的浪尖!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而是成为了反抗谢绥暴政、甚至可能影响天下格局的一面旗帜!
玄鹰堡内,岳铮看着各地雪片般飞回的情报汇总(有公开的邸报,也有秘密渠道的消息),震惊得久久无言。他没想到,萧令拂这看似冒险的一步,竟然真的撬动了看似铁板一块的局势!他看向萧令拂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这个女人,对人心、对时局的把握和利用,已达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殿下……我们,是不是闹得太大了?”岳铮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局面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他一个武将的掌控范围。
萧令拂站在了望台上,望着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也是无数因她一篇檄文而风起云涌的地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续多日的殚精竭虑让她消瘦了不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大?”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岳将军,从谢绥决定对我们下手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不大闹一场,不把这天捅个窟窿,如何能让那些装睡的人醒来?如何能让我北境,有一线生机?”
她转过身,看着岳铮:“更何况,我们并非孤军奋战。你看,这天下,苦谢绥久矣。我们只是……点燃了第一把火。”
岳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仿佛能看到那檄文所过之处,点燃的点点星火,正在渐成燎原之势。
他知道,萧令拂是对的。北境已经没有退路。
只是,这把火既然点燃,最终会烧向何方,会烧死谁,已无人能够预料。
而他们,作为点火之人,注定要在这滔天烈焰中,要么涅盘重生,要么……化为灰烬。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上了望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与惶恐,“殿下!将军!京城……京城有消息传来!皇帝陛下……下旨申饬谢丞相督下不严,令其闭门思过!并……并派钦差大臣,前来北境……调查野狐岭之事!”
岳铮霍然转头,看向萧令拂。
萧令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冰层裂开般的笑意。
风,终于起了。
而且,是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
虽然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他们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在更大舞台上,与谢绥正面较量的机会。
接下来的,便是如何应对那位即将到来的钦差,以及……如何在这席卷天下的风浪中,稳住北境这艘已然冲入漩涡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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