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当这座传说中的、秦帝国的龙兴之地,第一次以实体的方式,展现在政的眼前时,她所感受到的,并非敬畏或震撼。
而是一种,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当面凝视的、巨大的压迫感。
这座城市,是黑色的。
城墙,是用巨大的、颜色深沉的夯土与砖石筑成,高耸入云,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黑色的悬崖。
城楼,是黑色的,飞檐斗拱,棱角分明,如同一只只栖息在悬崖上的、沉默的巨鸟。
就连那高高飘扬的、代表着大秦的旗帜,也是以黑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狰狞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古老图腾。
整个城市,都散发着一种冷硬、尚武、不加任何文饰的、纯粹的力量感。
它不像邯郸,还保留着一丝属于旧日贵族的、风花雪月的温情。
咸阳,是一座彻头彻尾的、为了战争和统治而生的、巨大的军事堡垒。
车队,从咸阳的正门,缓缓驶入。
与关外那些地方官吏的迎接不同,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仪仗和欢迎。
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他们的眼神,与政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截然不同。
没有敬畏,没有谄媚。
只有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审视的、甚至带着几分挑剔的冷漠。
他们就像在看一群,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远房亲戚。
他们是天子脚下的子民,是虎狼之师的家人。他们的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弱者的鄙夷和对强者的崇拜。
他们不会因为你太子殿下的身份,就对你顶礼膜拜。
他们要看,要亲眼看一看,你这个从敌国回来的质子,究竟有没有资格,成为他们未来的王。
政坐在车里,透过帘幕,静静地,与这些冷漠的眼神,对视着。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怯懦的、对陌生环境充满不安的面具。
但她的内心,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喜欢这座城市。
她喜欢这种不相信眼泪、只崇拜力量的氛围。
这里,才是真正适合她这种野兽生存的丛林。
车队,没有直接驶向王宫。
而是停在了城中一座宏伟的府邸之前。
府邸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用黑漆书写的牌匾。
上面,是两个龙飞凤舞的篆字:
“相府”。
吕不韦的府邸。
车刚一停稳,府邸的大门,便从里面,缓缓打开。
一个身着锦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人,在一众仆役和宾客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正是吕不韦。
他看起来,比在邯郸时,更多了几分威严和贵气。
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几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气派。
他没有先去看车里的政和赵姬。
而是先对着司徒缺,和那些幸存的、浑身带伤的锐士,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诸位,为国涉险,九死一生。不韦,在此谢过!”
他的声音,洪亮,真诚,充满了感染力。
那些本还有些忐忑的锐士,瞬间便感到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所有的辛苦和伤痛,似乎都在这一拜之中,烟消云散。
好厉害的收买人心之术。
政在车里,冷冷地看着。
只用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功劳,都归于他自己的领导有方,将所有人的忠诚,都收于他自己的囊中。
做完这一切,吕不韦才缓缓地,走到了马车前。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杂着喜悦、激动和一丝心疼的复杂表情。
“姬……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赵姬撩开车帘,看着眼前这个,既是她恩人,又是她仇人,更是她噩梦根源的男人,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雨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政,则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依旧躲在母亲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气场强大的吕傅。
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畏惧,还有一丝,对救命恩人的、小小的依赖。
吕不韦的目光,与政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看到了政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长途跋涉的风霜。
看到了她眼神里,那符合她年龄和经历的怯懦。
更看到了,在那份怯懦之下,隐藏着的一丝,不屈的、倔强的火苗。
吕不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这件奇货,经过了最后那场血与火的淬炼,不仅没有被毁掉,反而被打磨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完美了。
“快,快请进府。”
他亲自上前,想要搀扶赵姬下车。
赵姬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但还是在他的坚持下,被扶下了马车。
轮到政时,她却并没有接受吕不韦伸出的手。
她只是自己,笨拙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落地时,因为体力不支,还踉跄了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但却充满了政治意味的动作。
她接受吕不韦的庇护,住进他的相府。
但她不接受他的搀扶。
——我与你,是平等的盟友,而不是需要你来提携的晚辈。
——我能自己,站稳脚跟。
吕不韦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在用这种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暗语,进行着交流和博弈。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既兴奋,又……警惕。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政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滑下了马车。
是赵高。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脸上、耳朵上的伤痕,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落地后,一言不发,只是像一道影子一样,紧紧地,跟在了政的身后,与周围这片富丽堂皇的环境,格格不入。
吕不韦的目光,在赵高的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卑贱的下人。
但他那敏锐的政治嗅觉,却已经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只小狼崽,已经开始,拥有属于自己的“爪牙”了。
吕不韦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走吧,太子殿下……和王后,早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他微笑着说道。
“不过,在入宫觐见之前,还是先在府中,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要以我大秦公子最体面的样子,去见自己的父亲。”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体现了他作为仲父的关怀,又在无形之中,点明了另一个事实。
——你们,还不能直接去见太子。
——在见太子之前,你们需要先经过我这里的过滤和指导。
——如何去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见,说些什么话,这些,都必须,由我来安排。
咸阳的第一场暗战,在踏入这座城市的第一刻,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响了。
政知道,这座富丽堂皇的相府,是她进入王宫前的,最后一个考场。
也是她,与吕不韦之间,从遥控博弈,转向近身肉搏的、第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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