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咸阳城古老的砖墙上,留下了三道新的年轮。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学会奔跑,也足以让一粒被埋入土中的种子,长成可以遮蔽风雨的树苗。
秦学宫,这座在争议与血腥中诞生的帝国熔炉,在经历了最初的动荡与磨合之后,已经步入了正轨。
它如同一头沉默而贪婪的巨兽,每年都从秦国各地吸纳数千名最优秀的年轻人,经过残酷的筛选与锻造,再将其中最坚韧、最锋利的成品,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
学宫的规模,比三年前扩大了数倍。
当初那个临时的军营,如今已被一座座青砖黑瓦的宏伟建筑所取代。
朗朗的读书声与操练场上兵器碰撞之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交响乐。
这一日,是秦学宫第一批弟子,正式结业的日子。
三百二十六名外门弟子,经过三年的残酷磨砺,最终,只有一百一十八人,站到了最后的结业典礼之上。淘汰率,依旧高得惊人。
他们的脸上,早已不见了三年前的青涩与傲气。
取而代舍的,是一种被千锤百炼后的坚毅、沉稳与绝对的服从。
他们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如同出鞘的利剑。
女王嬴政,破天荒地,亲临了典礼。
她已经十一岁了。
身量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瘦削,但那身玄色的王服穿在身上,已经不再显得那么空荡。
她依旧没有佩戴繁复的冠冕,只是用一根玉簪束起了长发。
她的面容,褪去了一丝孩童的稚气,轮廓变得更加分明,那双深邃的眼睛,也愈发显得幽冷,让人不敢直视。
她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百一十八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三年前,朕对尔等说过,朕要的,是基石,不是尘土。”
她的声音,比三年前多了一丝沉稳,却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尔等站在这里,证明了你们,是合格的基石。”
“但,这仅仅是开始。”
“自今日起,你们将被派往帝国最需要你们的地方。或为边郡之小吏,丈量田亩,推行新法;或为军中之什长1,统领士卒,戍卫边疆。你们的职位,或许卑微。你们的工作,或许枯燥。”
“但朕要你们记住!”
她的声音猛然提高。
“帝国的每一寸疆土,都需要基石来支撑!你们,就是朕插入帝国肌体之中的、最稳固的楔子!你们,就是朕延伸至帝国每一个角落的眼睛、耳朵和手!”
“去吧!去到你们的岗位上!用你们在学宫中所学的一切,去巩固它,去强化它,去让它变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朕,在咸阳,看着你们!”
“功勋卓着者,朕,不吝封赏!懈怠无为者,朕,亦不吝刑罚!”
“喏!”
一百一十八名弟子,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用他们所能发出的最洪亮的声音,回应着他们的女王。
这声音,不再是三年前蓝田大营那种被激情点燃的狂热,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对的忠诚。
站在嬴政身后的李斯,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这三年来,他作为学宫的实际掌控者,付出了无数的心血。
他用最严苛的律法,最残酷的竞争,将女王的意志,深深地烙印在了这些弟子的灵魂之中。
而蒙恬和王贲,则分别站在高台的两侧,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
三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变得更加沉稳干练。
他们不仅在卫尉军中站稳了脚跟,更是将从学宫中挑选出的优秀弟子,安插到了军队的各个基层岗位,开始从下至上地,对这支庞大的战争机器,进行着潜移默化的改造。
一个以女王为绝对核心,以秦学宫毕业生为骨干的、全新的统治体系,其雏形,已经悄然建立。
※
秦国的变化,自然也瞒不过东方六国的眼睛。
魏国,大梁。
魏王增的案头,摆放着一份来自咸阳的、最新的密报。
密报中,详细描述了秦学宫的运作模式,以及那些毕业生被派往各地后,所带来的惊人变化。
“……学宫弟子为吏,不畏豪强,执法严苛,郡县税收,年增三成……”
“……学宫弟子入伍,精通算术,善于调度,军中粮草损耗,大为降低……”
“……秦国西境,新垦荒田百万亩,皆由学宫弟子规划督建,井然有序……”
魏王增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三年前,他们还在嘲笑秦国:牝鸡司晨,自取灭亡。
三年后,那个他们眼中的荒唐女王,却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让秦国这头猛虎,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壮,更加高效,也更加……
可怕。
“怪物……真是个怪物……”
他喃喃自语,手中的酒杯,倾倒了也未曾察觉。
赵国,邯郸。
大将军廉颇,已经因与乐乘不合,愤而出走,投奔了魏国。
而接替他的,正是那位曾在三年前便对秦国女王心生警惕的青年将领——
李牧。
此刻,李牧正坐镇北方边境,抵御匈奴。
他也同样收到了关于秦学宫的情报。
与魏王的恐惧不同,李牧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对着舆图,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你看到了吗?秦国正在做一件我们六国,都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将军是指?”
“他们在细致地、成批量地生产人才。”
李牧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咸阳的位置。
“我们六国,出了一位名将,一位能臣,靠的是天赋,是机缘。是十年、甚至数十年才能一遇的偶然。而秦国,正在试图将这种偶然,变成一种可以预期的必然。”
“他们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我们是单独作战的野蜂,而他们,则是成千上万只目标一致、分工明确的工蜂和兵蜂。他们的女王,就是那只独一无二的蜂后。这,太可怕了。”
“那……将军,我们该如何应对?”
副将忧心忡忡地问道。
李牧沉默了良久,缓缓地说道:“传我将令,加固长城,增派斥候。同时,上书大王,请求在边军之中,仿效秦学宫之法,选拔青年军官,教授兵法与算术。我们,不能再等了。”
楚国,郢都。
春申君黄歇的府邸之内,他正与几位楚国贵族,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秦国的趣闻。
“听说了吗?秦国那个女王,居然办了个学堂,让泥腿子和贵族一起读书,真是贻笑大方!”
一位大腹便便的贵族笑道。
“何止啊。”
另一人接话道。
“我还听说,那些学堂里出来的所谓人才,被派到地方,竟然敢查抄我们楚国商队偷漏的税款!简直是不知死活!”
春申君黄歇微笑着听着,没有说话。
待众人笑够了,他才慢悠悠地说道:“诸位,这或许,并不可笑。”
他的话,让在场的笑声,戛然而生。
“秦国,是在变法。”
黄歇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一场比商鞅变法,还要深刻的变法。商鞅变法,变的是制度。而那位女王,她要变的,是人。她要将所有的秦人,都变成她手中的剑。而我们……我们还在为了一点点的封地和税收,内斗不休。”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凉。
“诸位,我们或许,正在亲眼见证一个我们无法战胜的对手的崛起。而我们,却还在嘲笑他的姿势,有些难看。”
※
咸阳宫,深处。
嬴政的寝殿,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信息处理中心。
赵高的罗网,如同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将秦国乃至六国的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汇集于此。
嬴政已经十二岁了。
她的身体,开始进入了发育期。
胸前微微的隆起,让她不得不比以往更早、更紧地束缚住自己的身体。
那种日复一日的、如同被铁箍勒住的压抑感,让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
冷酷。
她正在批阅一份来自罗网的密报。
密报上,是关于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的详细资料。
包括他的财富、他的门客、他的妻妾、甚至他与楚考烈王王后之间的……
私情。
“楚国,病在膏肓。”
她放下了竹简,对着身旁的李斯,淡淡地说道。
李斯躬身道:“回大王,楚虽大,但其贵族便是其毒瘤。只需一刀,切中要害,便可令其轰然倒塌。”
“不错。”
嬴政点了点头。
“这一刀,该由谁去递,又该在何时递,需要一个长久的计划。”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了舆-图之上。
“学宫的基石,已经铺下去了。接下来,便是为帝国,锻造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她的手指,缓缓地,从韩国、魏国的土地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厌恶的地方——
赵国,邯郸。
那里,是她童年的噩梦。
也是她,必须亲手毁灭的第一个目标。
注释:
1什长:秦军最基层的军官,管辖十名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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