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效率,高得惊人。
那场短暂的对弈仅仅过去三天,她们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天清晨,门外传来的不再是熟悉的脚步声,而是一阵细碎而恭敬的叩门声。
赵姬警惕地抱着政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那个清瘦男人。
但他今天的姿态,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微微躬着身,脸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谦卑的微笑。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监视者,而变成了一个听候差遣的管事。
“夫人,公子。”
他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主人已为您备下新的居所,请随我来。”
赵姬愣住了,她似乎还未从这巨大的转变中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政,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依赖。
政知道,从她说出吕傅那三个字开始,她们母女之间的权力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逆转。
赵姬在潜意识里,已经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政对着母亲,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孩子气的笑容,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后,赵姬才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抱着政,迈出了那道囚禁了她们近两年的门槛。
阳光。
温暖的、明亮的、毫不吝啬的阳光,瞬间洒满了她们的全身。
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长期的幽暗生活,让她的瞳孔无法立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她将脸埋在赵姬的肩窝里,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试探性地重新睁开眼。
世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鲜艳的姿态,在她眼前展开。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青色的石板路,路边抽出新芽的柳树,以及远处屋檐上叽叽喳喳的麻雀。
这一切,都真实得像一场梦。
一辆朴素但干净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门口。车夫低着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那个看守她们的赵国士卒,此刻正满脸谄媚地站在清瘦男人身边,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
他看着她们母女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恐惧,仿佛她们是什么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政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三天前,她们还是这个男人可以随意欺辱的阶下囚。
三天后,仅仅因为吕不韦的一个决定,她们就成了让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权力,并不在于你拥有什么。
而在于,别人认为你拥有什么,或者,你背后站着谁。
清瘦男人亲自为她们掀开车帘。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坐垫,还有一个小小的凭几。
虽然远谈不上奢华,但与之前那间阴暗的破屋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赵姬抱着政,姿势僵硬地坐了进去。
她的身体依旧紧绷,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不安。
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即便笼门打开,她也已经忘记了该如何飞翔。
马车缓缓启动。
透过车窗的帘幕缝隙,政贪婪地观察着这座她名义上的出生之地——邯郸城。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店铺的旗幡在风中招展,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的粪便味、食物的香气和人的汗味,形成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喧闹而复杂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在窗边窥见的那个世界碎片,既相似,又不同。
当她真正置身其中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脉搏。
它古老,原始,充满了勃勃生机,也暗藏着无处不在的野蛮与危险。
马车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这里远离了主街的喧嚣,环境清幽。
清瘦男人引着她们,走进了一座小小的、带有独立院落的宅子。
宅子不大,但五脏俱全。
两间正房,一间耳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
院子里,一棵海棠树正开着花,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几件必要的漆木家具,但打扫得一尘不染。
床榻上,铺着崭新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褥。
更重要的是,在正房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竹简。
“主人说,公子聪慧,不可荒废了学业。”
清瘦男人指着那摞竹简,恭敬地说道。
“这些是《诗》、《书》的简本,以及一些蒙学的读物。若还有需要,随时可以吩咐。”
他的目光,在说这话时,是看着政的。
政知道,这些书,才是吕不韦这次投资升级的核心。
他要的,不是一个只懂得宫廷权谋的公子,而是一个真正受过教育、拥有眼界和知识的未来君主。
他在用一种帝王师的方式,来塑造她。
清瘦男人交代完一切,便带着仆从们退下了。
临走前,他说,以后他会每隔三日来一次,询问她们的需求。
宅子的日常采买,则由一个被安排在外的哑仆负责,以确保她们的安全和私密。
偌大的院落,很快就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赵姬站在院子中央,环顾着这个崭新的、干净的、安全的牢笼,眼神茫然。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一下那盛开的海棠花,但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长期的囚禁与折磨,已经彻底摧毁了她感知美好的能力。
政没有去打扰她。
她知道,赵姬需要时间,去适应这种好,去从那具名为过去的棺材里,慢慢地爬出来。
她自己,则径直走到了那堆竹简前。
她伸出小小的手,抚摸着那些冰凉、光滑的竹片。
这,才是她真正渴望的东西。
是她通往这个世界权力核心的阶梯。
她拿起一卷,尝试着展开。
竹简很重,对于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来说,显得有些吃力。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在地上铺开。
上面是用古朴的篆文写就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感。
政一个字也看不懂。
但她不着急。
她知道,她有的是时间。
她转过头,看向还站在院子里发呆的赵姬,用她那日渐清晰的童音,叫了一声:
“娘。”
赵姬的身影一震,仿佛被这声呼唤从遥远的噩梦中拉了回来。
她转过身,看向屋里的女儿。
政指着地上的竹简,又指了指上面的字,然后用那双清澈的、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她。
“娘,教我。”
这一次,她不再需要用咿呀学语来伪装。
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她的盟友提出请求。
她需要赵姬,这个曾经的舞姬,这个粗通文墨的女人,成为她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她要让她明白,她们之所以能住进这里,能拥有这一切,根源,就在于这些竹简,在于政所代表的价值。
她们必须共同努力,来维护和提升这份价值。
赵姬看着女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那卷散发着墨香的竹简。
她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使命感的光。
她知道,她不能再沉湎于过去了。
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那个渺茫的未来,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缓缓地走进屋子,在政的身边跪坐下来,伸出那双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竹简上的文字。
“这是……天。”
她用沙哑的声音,念出了第一个字。
政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然后低下头,看着竹简上那个古朴而充满力量的天字。
在这一刻,文字、声音、图像,在她的大脑中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她知道,一扇全新的、通往整个世界的大门,正在为她缓缓打开。
而她,将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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