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五岁那年,她与赵高之间那场隔着墙的、无声的交往,已经持续了近两年。
对政而言,赵高早已从一个不稳定的变量,变成了一个可控的、有价值的资产。
她通过赵高这条线,源源不断地获取着关于邯郸城内、乃至赵国宫廷的零碎情报。
这些情报,与她从吕不韦渠道获得的信息相互印证,让她对整个时局的判断,始终保持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和精准。
但政并不满足于此。
一个单纯的情报传递者,其价值是有限的,也是可以被随时替代的。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眼线,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盟者。
一个意志上与她捆绑,利益上与她共生,能够在关键时刻,为她执行更复杂、更危险任务的……手和脚。
要建立这样的联盟,就必须进行更深层次的价值嗅探。
她需要彻底弄清楚赵高的底细,评估他除了提供情报之外,是否还具备其他的、可供开发的潜在价值。
她也需要向赵高,更清晰地展示自己的力量,让他彻底明白,依附于她,是他唯一正确的选择。
这场相互的、深度的价值嗅探,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夜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动地开启了。
那天晚上,墙那边传来的“噼啪”声和女人的咒骂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那压抑的啜泣声,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于失声的、痛苦的抽搐。
政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动。
野兽的法则告诉她,在同类遭受攻击时,绝不能贸然靠近。
那不仅会暴露自己,还可能引火烧身。
直到墙那边的声音彻底平息了很久,政才缓缓地走到墙边。
她没有爬上去,只是将一小包用干净麻布裹着的、捣碎的草药,放在了墙头。
那是她前几天以“研究植物”为由,向清瘦男人索要的一些最普通的、有止血消肿功效的草药。
做完这一切,她便回屋睡下了。
她知道,这包草药,比之前所有的点心和那柄短剑,都更能触及赵高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它不再是单纯的施舍或交易。
它是一种姿态。
一种“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处境,并且,我能为你提供实质性帮助”的姿态。
赵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痛楚。
母亲今天似乎是彻底疯了。
因为一件小事,她用藤条将他抽打得体无完肤,直到她自己都脱力了才停手。
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蜷缩在自己那间阴冷的小屋里,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
他恨。
他恨母亲的暴虐,恨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无情,更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
就在他被疼痛和绝望彻底淹没时,他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草药香。
那香味,仿佛一根救命的稻草,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到了院子里。
他看到,那堵熟悉的土墙上,静静地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他认得那种布料,干净,细密,是墙那边那个公子才会有的东西。
他颤抖着爬上墙,取下那个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捣碎的、新鲜的草药。
一股浓郁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药香,扑面而来。
赵高的眼泪,瞬间决堤。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或绝望。
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难以言喻的、被看见的巨大感动。
原来……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自己刚才的惨状。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此报以冷漠或嘲笑。
他……给了自己一包药。
在这一刻,墙那边那个神秘的公子,在他心中的形象,轰然升华。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值得敬畏的邻居。
他成了一个洞悉一切、并且愿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的、近乎于神明的存在。
赵高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药草,涂抹在自己背后那些够得着的伤口上。
清凉的药汁,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但真正治愈他的,是那份来自墙另一边的、沉默的关怀。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
他要去见他。
他必须去见他。
他要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忠诚与价值。
这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生长的种子,让他鼓起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
第二天深夜,当他确认母亲已经睡熟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趴在墙头。
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翻过了那堵划分了两个世界的土墙。
双脚落地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终于,踏入了这片他窥探了整整两年的、神秘的领地。
院子里很安静。
那个公子,正背对着他,站在那棵乔木树下。
他没有练剑,也没有挥舞木棍。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与这棵树,与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赵高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
他一步一步地,像一个即将朝圣的信徒,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公……公子……”他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月光,恰好在那一刻,穿透云层,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然后,赵高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张他想象了无数次的、属于公子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秀、甚至堪称美丽的脸庞。
皮肤白皙,眉眼如画。
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惊讶,没有半分的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平静与冷漠。
仿佛,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来。
而最让赵高感到震惊的,是那个公子的脖颈处。
那里,没有喉结。
在月光下,那片肌肤光洁平滑,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
墙那边那个强大的、神秘的、让他敬畏如神明般的公子……
竟然……是个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赵高的脑海里。
他瞬间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她要深夜练剑,为什么她要索要兵器,为什么她会对自己这个同样不正常的男孩,表现出那种奇异的关注。
她和他一样。
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这个世界强加给他们的、错误的身份。
赵高“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地面上。
“赵高,拜见……主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不是公子,也不是恩人。
是主人。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他的一切,都将属于眼前这个,同样背负着巨大秘密的、比他更强大、也更孤独的女孩。
他们的联盟,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一个眼神,一个身份的暴露,已经将他们,彻底地、永远地,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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