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六年,冬。
咸阳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细碎的雪花,无声地飘落,为这座黑色的、充满了力量与欲望的都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看似纯洁的伪装。
郑国渠第一段河道成功引水的消息,如同温暖的季风,吹散了河外之败带来的最后阴霾。
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一种对未来的、狂热的憧憬之中。
然而,在咸阳宫那温暖如春的殿宇深处,权力的天平,正在发生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妙的倾斜。
相邦吕不韦,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寒意,并非来自窗外的风雪,而是来自王座之上。
女王,已经十六岁了。
距离她加冕亲政的二十一岁,只剩下短短五年。
吕不韦发现,自己能见到女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以往,他尚可以商议国事为由,每日入宫,与女王进行长时间的对谈,从而施加自己的影响。
而现在,所有的政务,都被简化成了冰冷的竹简。
他呕心沥血写就的策论,换来的,往往只是一个朱笔批示的可,或否。
他感觉自己,正在从一个仲父和导师,慢慢地,变成一个纯粹的、高级的臣子。
这让他感到不安。
他需要一条能够绕过朝堂,直接通往权力核心的、更温情也更私密的渠道。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王太后,赵姬。
赵姬,是女王的母亲。
也是他吕不韦曾经的故人。
自从女王即位,尤其是在蓝田大营立威之后,赵姬这位曾经的赵国舞姬,便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不再需要为政治担惊受怕,每日所做的,只是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但,她也很空虚。
女王嬴政,对她这个母亲,保持着一种客气而疏远的孝顺。
她每日会派人问安,四季的衣物、珠宝、赏赐,流水般地送入太后宫中。
但她本人,却很少亲至。
母女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冰冷的墙。
吕不韦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太后宫,陪她饮酒,与她谈论故乡邯郸的旧事。
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赵姬握着他的手,眼中带着泪光,幽幽地说道:“仲父,这宫里,太冷了。政儿她……她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吕不韦的心中一动。
他知道,时机到了。
但他不能亲自上阵。
他如今是权倾朝野的相邦,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更重要的是,他畏惧女王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需要一个替代品。
一个能填补太后空虚,又能被他牢牢掌控的棋子。
很快,他便物色到了一个完美的人选。
那人,名叫嫪毐。
此人本是市井无赖,却天赋异禀,有着一副极其雄健的体魄。
吕不韦初见此人时,便被其能力所震惊。
他知道,这正是太后所需要的。
于是,吕不韦设下了一个局。
他将嫪毐收入自己的府中,对外宣称是自己的门客。
然后,他故意在一场宴会上,让嫪毐进行了一场:以阳具为轴,转动桐木车轮的表演,并确保,这场表演,被太后宫中的侍女,看了个一清二楚。
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姬的耳中。
这位久在深宫、备受冷落的太后,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吕不韦顺水推舟,与赵姬合谋,以:嫪毐犯了宫刑之罪为名,买通了行刑的官员,只是象征性地拔掉了他的胡须,便将他伪装成一个宦官,送入了太后宫中。
※
咸阳宫,女王寝殿。
嬴政静静地看着手中,由罗网呈上来的密报。
密报上,详细地记录了吕不韦与太后的每一次会面,记录了嫪毐那场惊世骇俗的车轮表演,以及他如何被伪装成宦官,送入后宫的全部过程。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亲眼所见。
站在她身旁的李斯,看着密报上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与鄙夷。
“大王,此事,荒唐至极,有伤国体!”
他躬身道。
“相邦与太后,竟行此宫闱秽乱之事!臣请大王,立刻下令,将那嫪毐诛杀,并严惩相邦,以正视听!”
嬴政没有说话。
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缓缓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寂静的庭院。
“李斯。”
她淡淡地开口。
“臣在。”
“你觉得,这庭院里的雪,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
李斯一愣,不明白女王为何有此一问。
他顺着女王的目光看去,那白雪皑皑,一片洁白无瑕。
“回大王,雪,自然是干净的。”
“是吗?”
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是在这干净的白雪之下,覆盖着的,是枯枝,是败叶,是腐烂的虫尸。那底下,才是真正的肮脏。”
她转过身,看着李斯,眼神深邃得可怕。
“我这位母亲,和那位仲父,他们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很隐秘。他们就像是两个孩童,以为用一层薄薄的雪,就能掩盖住地上的污秽。”
“但寡人,不想现在就揭开这层雪。”
“为何?”
李斯不解。
“任由此等丑闻发酵,恐对我王声威有损。”
“声威?”
嬴政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
“寡人的声威,是来自蓝田大营二十万锐士的山呼,是来自郑国渠奔流不息的河水。而不是来自后宫的不干净。”
她缓缓地走回案前,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仲父,他感到不安了。他想用我母亲,来牵制我。这个嫪毐,是他递过来的一颗棋子。”
“而我,要让这颗棋子,变成一株……毒草。”
“一株,不仅能缠住我母亲,更能缠住吕不韦,甚至,能将这宫里所有见不得光的污秽,都吸收到自己身上,然后,疯狂生长的毒草。”
李斯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瞬间明白了女王的意图。
她不是要阻止,她是要……纵容!
她要冷眼旁观,甚至,是要暗中施肥,让嫪毐这株毒草,尽情地生长。让他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贪婪,越来越失控。
直到有一天,这株毒草的根系,深入到足以动摇相邦吕不韦的根基。
到那时,她才会亲手,将这株吸满了所有肮脏养分的毒草,连根拔起!
顺便,带出它根上所黏连的、所有的泥土。
这,是一个何等狠厉、何等长远的、以整个后宫的声誉为赌注的……阳谋!
“传令赵高。”
嬴政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罗网,不必再监视太后宫。不仅如此,还要为他们,抹去一切痕迹。若有宫人察觉异样,便让其消失。”
“再传令下去,以寡人的名义,赏赐太后宫一批上好的补品与美酒。”
“告诉他们,寡人,希望母亲,能日日开怀。”
这,就是她为那株毒草,浇灌下的第一捧……
甘霖。
李斯深深地低下头,他不敢再看女王的眼睛。他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而他们的女王,将是这场戏,唯一的一位,既是导演,又是观众的人。
咸阳的这个冬天,雪,下得很大。
但再大的雪,也掩盖不住,那即将在宫闱深处,破土而出的、最黑暗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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