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二年(前225年),夏。
战争的开局,顺利得简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童话。
李信没有食言。
他的二十万大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兵分两路,插入楚国腹地。
李信攻平舆(今河南平舆),蒙恬攻寝丘(今安徽临泉)。
捷报像雪花一样飞回咸阳。
今日克一城,明日斩千级。
那些留守咸阳、原本对李信持怀疑态度的老臣们,开始闭嘴了。
年轻的军官们在酒肆里高谈阔论,嘲笑着王翦的“老迈昏聩”。
看啊,楚人不堪一击!
看啊,那只所谓的楚国猛虎项燕,被我们赶得像兔子一样满山乱跑!
李信站在城父(今安徽毫州东南)的城头,看着两路大军胜利会师的壮观景象。
他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狂傲。
“王老将军啊王老将军。”
他对着西北方向大笑。
“看来这六十万的账,是你算错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
猎物之所以跑,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把猎人引得更远,引到那个四面绝壁的陷阱深处。
而真正致命的那一刀,不是来自前方的项燕。
而是来自后方。
来自那个嬴政最信任的亲人,大秦的相邦——昌平君。
※郢陈(今河南淮阳)。
这里是秦军的后勤中转站,也是李信大军的退路。
这一天,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昌平君熊启,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
他身上穿着大秦相邦的黑色官服,但这身衣服,此刻却让他感到如烈火焚身般的煎熬。
他看着城下那些正在运送粮草的秦军民夫,看着那面飘扬的黑色秦旗。
他又转头看向南方。
那里是楚国。
是他的故土。
是流淌在他血管里那一半高贵血液的源头。
“相邦。”
一名心腹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套衣物。
那不是秦服。
那是楚国贵族特有的、绣着凤鸟图腾的华丽长袍。
“项燕将军密信。”
侍卫低声道。
“秦军主力已入彀中。只要相邦切断其后路,这二十万秦人,插翅难飞。”
昌平君的手在颤抖。
一边是嬴政喊他“表叔”时的信任眼神,是二十年的秦国相位,是荣华富贵。
一边是楚国宗庙的呼唤,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血咒。
“政儿啊……”
昌平君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滑落。
“别怪表叔。要怪,就怪你不该让我来守这郢陈。你不该……试图用楚人的手,去掐断楚人的喉咙。”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温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
“来人!”
“脱下秦服!换我不死鸟之冠!”
“砍倒秦旗!升起楚国凤旗!”
“传令郢陈周边所有楚人旧部——”
昌平君拔出长剑,对着北方那遥远的咸阳,狠狠斩下。
“反秦!!!”
※这一天,对于前线的李信来说,天塌了。
原本源源不断的粮草,突然断了。
原本安定的后方,突然烽烟四起。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一直“畏战逃跑”的楚军主帅项燕,突然露出了獠牙。
项燕一直在等这一刻。
他像一头耐心的老狼,跟在秦军后面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击鼓,不呐喊。
直到秦军因为后方叛乱而军心大乱,开始仓皇回撤的那一瞬间。
“杀!”
楚军的军营里,不再是沉默。
而是爆发出了积蓄已久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项燕亲率楚军精锐,从侧翼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这不是试探。
这是决战。
“不要俘虏!不要辎重!”
项燕须发皆张,挥舞着长矛冲在最前面。
“只要秦人的人头!”
平原之上,二十万秦军被拦腰斩断。
前有项燕的虎狼之师,后有昌平君的叛乱封锁。
秦军引以为傲的战阵,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李信疯了。
他挥舞着长剑,试图组织反击。
“稳住!稳住阵脚!咱们是无敌的大秦锐士!”
但在漫山遍野的楚人喊杀声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火光冲天。
淮河两岸,变成了修罗场。
七个。
整整七个都尉(秦军高级将领),在这一夜战死。
他们有的被乱箭射成刺猬,有的被楚军战车碾成肉泥,有的为了掩护主帅撤退,独自一人冲向楚军的矛林。
蒙恬浑身是血,冲到李信面前,一把拉住这位已经杀红了眼的主帅的马缰。
“李将军!败了!败了!!”
蒙恬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后路断了!昌平君反了!再不走,这就不是二十万人的败仗,而是全军覆没!”
“昌平君……反了?”
李信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南方。
那个他曾无比信任的后方,此刻却变成了最致命的深渊。
“噗!”
一口鲜血从李信口中喷出。
不是受伤,是气急攻心。
他的骄傲,他的梦想,他对嬴政立下的豪言壮语,在这一刻,全部粉碎。
“撤……”
李信咬碎了牙齿,流着血泪,下达了这个让他羞愧欲死的命令。
“全军……突围。”
这一战。
秦军二十万,损兵折将大半。
七名都尉战死。
这是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除了长平之战前的阏与(yu)之战外,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更是嬴政执政以来,唯一的一次——惨败。
※
消息传回咸阳的那天,是一场暴雨。
嬴政正在批阅奏简。
她最近心情不错,甚至还在构思着灭楚之后的庆功宴。
直到那个浑身泥水、背上插着令旗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章台宫。
直到那封沾着鲜血和雨水的战报,呈到她的案前。
“李信大败。”
“七都尉死。”
“昌平君……反。”
这三个消息,每一个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天灵盖上。
“啪。”
嬴政手中的朱笔,掉落在地。
她没有发怒。
没有掀桌子。
甚至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昌平君反了。
那个看着她长大、平定嫪毐之乱的表叔,反了。
那个她力排众议、委以重任的李信,败了。
那个被她嘲笑“老迈怯懦”的王翦,说对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夹杂着被背叛的剧痛,瞬间击穿了这位女帝的心理防线。
“呵……”
“呵呵……”
嬴政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低沉,沙哑,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原来……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寡人狂妄的代价。”
她站起身,身体晃了晃。
赵高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备车。”
嬴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决绝。
“去哪里?”赵高颤声问道。
嬴政转过头,看向殿外那漫天的风雨。
她的眼神中,那股因胜利而浮躁的狂热已经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烈火淬炼后的、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冷静。
“去频阳。”
她要去做一件帝王最难做到的事。
“寡人要去……给王翦老将军,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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