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当天，整个校园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彩带、气球、喧哗的人声，还有空气里那股子躁动不安的兴奋，几乎要把教学楼顶掀翻。
林溪一大早就醒了，心脏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她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笑，脑子里把舞蹈动作过了一遍又一遍，顺便还预演了七八种可能在台上发生的意外以及她“机智”的应对方式。
「稳住，林溪！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握拳打气，虽然所谓“大场面”不过是初中校庆时在后台帮人递过道具。
一到学校，气氛更是热烈。教室里的课桌椅都被挪到了四周，中间空出来，暂时成了后台化妆间和候场区。女生们叽叽喳喳地互相帮忙化妆、整理衣裙，男生们则大多有些拘谨地摆弄着租来的演出服。
林溪他们的舞蹈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她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纱裙，是文艺委员帮忙借来的，款式不算新颖，但胜在干净飘逸。她对着小镜子涂了点唇彩，感觉手指有点抖。
周晓凑过来，啧啧两声：“可以啊林溪，稍微打扮一下，人模狗样的！”
“去你的！”林溪笑着捶她一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瞟。
陆辰还没来。
他不会临时反悔了吧？或者……路上出什么事了？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开始在她脑子里滋生。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教室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
陆辰出现了。
他没像其他男生那样穿着夸张的演出服，依旧是他自己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只是衬衫似乎更挺括一些，纽扣扣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小音箱，神情淡漠地穿过喧闹的人群，仿佛周围的嘈杂与他无关。
可当他走进来，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穿着白裙子、显得有些无措的林溪身上时，林溪明显看到，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惊艳的情绪。
快得让她怀疑是头顶晃动的灯光造成的错觉。
他径直朝她走来。
周围同学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跟随着他。
林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声音依旧是平的：“准备好了？”
“差、差不多了……”林溪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离得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今天似乎还混合了一点淡淡的、类似雪松的味道，很好闻。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拿出手机，插上耳机，闭目养神。一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模样。
可他坐在她身边这个事实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走了林溪大半的注意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量。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唱歌、小品、乐器演奏……掌声和欢笑声不断从礼堂方向传来。
候场区的人越来越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下一个节目，高二（三）班，双人舞《天空之城》，表演者：陆辰、林溪！请准备！”
负责催场的同学在门口喊道。
林溪“腾”地一下站起来，感觉腿有点软。
旁边的陆辰也睁开了眼睛，取下耳机，站起身。他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手指紧紧攥着裙摆。
他没说什么，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手掌向上，手指修长，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是一个稳定的支撑。
林溪看着那只手，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一股奇异的、安定的力量顺着相握的手传递过来。
“走了。”他低声说，牵着她，走向通往舞台的侧幕。
幕布之后，光线昏暗，能听到前面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和台下隐约的嘈杂。舞台的灯光透过厚重的幕布缝隙，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林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手心里沁出了薄汗。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
她抬起头。
陆辰正侧头看着她，舞台侧面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轮廓，他的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上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专注的力量。
“看着我。”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只听音乐，只看我。”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鼓励，只是一句简单的指令。
可奇迹般地，林溪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就因为这句话，慢慢地、一点点地落回了实处。周围所有的嘈杂仿佛都在远去，世界里只剩下他沉静的目光，和彼此交握的手。
幕布缓缓拉开。
强烈的舞台灯光瞬间笼罩下来，刺得林溪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双眼睛。
音乐前奏响起，空灵而遥远。
陆辰牵着她，迈出了第一步。
踏入光圈的瞬间，林奇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一个失重的梦境。脚下的地板变得不真实，台下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一个旋转动作，她脚下猛地一软，不是演戏，是真的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地板的方向歪斜——
完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脑海。一年的努力，所有人的期待，还有身边这个人……都要被她搞砸了。羞愧和绝望让她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箍住了她的腰，几乎是瞬间将她捞起，带回了正常的舞步轨道。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在观众看来，或许只是一个设计好的、略带倾斜的舞蹈动作。
只有林溪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他近在咫尺的、骤然加快的呼吸。
她惊魂未定地抬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舞台的强光下，他眼底没有任何惊慌或责备，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心安的海。他放在她腰侧的手极轻地按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抚，随即松开了力道，引导她继续下一个动作。
只是一个短暂的停顿，音乐没有断，舞步再次衔接上。
林溪的心还在狂跳，但不再是因为恐慌。一种奇异的信任感油然而生。她不再去想台下有多少人，不再去担心下一个动作是否完美，只是遵循着他的引导，沉浸在那片由他构筑起来的、安全的海域里。
他们的白衬衫和纱裙在灯光下仿佛会发光。旋转，靠近，分离，再汇聚。动作依旧带着练习时的生涩，却奇异地流淌出一种青涩而真挚的情感。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少年少女之间那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全然的托付与信任。
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陆辰引导她完成结束动作——她微微后仰，依靠着他手臂的力量，他低头看着她，灯光在他们周围落下剪影。
礼堂里寂静了一瞬。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几乎要掀翻屋顶。
强光刺眼，台下是黑压压的欢呼的人群，但林溪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陆辰近在咫尺的呼吸，他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和他低头看她时，那双映着舞台碎光、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看着她，嘴唇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周围太吵了，她什么也没听清。
但那口型，像是……
“很好。”
掌声还在继续，如同汹涌的潮水。幕布开始缓缓合拢。
在光线即将被彻底隔绝的最后一瞬，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阻挡的那一刻——
陆辰扶在她腰后的手没有立刻松开，反而收紧了些许，将她更稳地扶正。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在那震耳欲聋的喧嚣背景下，他俯身，极快、极轻地，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说：
“看，我们做到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气息和一丝运动后的微潮。
轰——
林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低沉的声音和自己声，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幕布彻底合拢，将外面的喧嚣隔绝。
后台昏暗的光线下，他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恢复了平时那副疏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拥抱的扶持和那句落在耳边的低语，都只是她过度兴奋产生的幻觉。
可腰间残留的触感，耳畔未散的热意，还有他那句“我们做到了”，都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她的感官里。
有同学涌过来，笑着拍他们的肩膀，说着“太棒了”、“跳得真好”之类的话。
林溪晕乎乎地应和着，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已经拿起音箱、走向角落的挺拔背影。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甜。
她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朵，低下头，偷偷地笑了。
原来，和他一起站在光里的感觉，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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