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雪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卧室地板上投下一道朦胧的、清冷的光带。万籁俱寂，连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林溪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感觉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无限放大，敏锐地捕捉着门外客厅里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她听到他极其轻微的翻身声，听到羽绒被摩擦沙发面料发出的窸窣响动，甚至仿佛能听到他平稳悠长的呼吸，穿过薄薄的门板，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他睡得好吗？沙发那么小，他那么高的个子，腿肯定伸不直，会不会很冷？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再坚持一下，让他睡卧室。
时间在寂静和黑暗中缓慢流淌。林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意识在对他睡姿的担忧和与他同处一个空间的隐秘喜悦中渐渐模糊。
她是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声音唤醒的。不是闹钟，而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响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光还未大亮，房间里一片昏暗。但那声音……是烧水壶轻微的嗡鸣？还有……切东西的声音？
她猛地清醒过来，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没错。是厨房的声音。他在厨房？
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让她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拧开门把手，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
客厅里依旧昏暗，沙发上的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那个方块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而厨房里，亮着温暖的灯光。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他穿着昨天那件深灰色羊绒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锅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温暖诱人的米香。
他在煮粥。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林溪。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熟练地用勺子轻轻搅动锅里的粥，动作专注而安静，仿佛这只是他清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习惯。
她甚至忘了隐藏，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门缝后，看着这幅画面。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陆辰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厨房的灯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光晕，他的脸庞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却清晰得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带着初醒的朦胧和一丝被她抓包的微愕。
“……吵醒你了？”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低沉。
林溪慌忙摇头，从门后完全走出来，有些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没、没有。我……我自己醒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你……怎么起这么早？还煮了粥……”
“习惯了。”他言简意赅，转过身，继续搅动着锅里的粥，“很快就好，你去洗漱。”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照顾着贪睡晚起的女友。林溪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哦”了一声，听话地转身进了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着红晕的脸颊和亮得异常的眼睛，她忍不住捂住脸，无声地尖叫了一下。他煮粥！陆辰！在她的小公寓里，为她煮粥！
等她洗漱完出来，粥已经盛好了，放在小餐桌上。两碗白米粥，熬得米粒开花，稠度恰到好处，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切得细细的酱菜，和她昨天买回来还没来得及吃的速冻包子——他甚至连包子都热好了。
他坐在餐桌旁，正在看手机，听到她出来，便抬眼看她。
“坐下吃吧。”他说。
林溪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度刚好，米香浓郁，带着食物最本真的温暖味道。
“很好喝。”她由衷地说，眼睛弯了起来，“比食堂的好喝多了。”
他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自己也拿起勺子。“嗯。”
简单的早餐，安静地吃完。他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优雅。吃完后，他很自然地收拾了两人的碗筷，拿到厨房清洗。
林溪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着他挽起袖子后露出的、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和腕间那抹熟悉的红色，心里被一种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充斥着。这不再是客人般的到访，而是带着某种日常烟火气的陪伴。
他洗好碗，擦干手走出来。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雪停了，世界一片银装素裹，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上午十点的车。”他看着窗外，说道。
离别的钟声，终究还是敲响了。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刚才的温馨甜蜜瞬间被浓浓的失落取代。三天，太快了，快得像指间流沙。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就像上次分别时那样。
“林溪。”他叫她，声音低沉。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昨夜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离别重量和不舍的情绪。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
“照顾好自己。”他说，每个字都清晰而郑重。
“你也是。”林溪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用力点头，喉咙哽咽，“路上小心。”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缓缓站起身。
“我该走了。”
他拿起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走到门口，穿上羽绒服，围好围巾。
林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打开门，冬日上午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
他转过身，在门口的光影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她无法一一解读的情绪，但其中最清晰的，是不舍和承诺。
他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走了。”他低声说，然后毅然转身，走进了外面那片冰天雪地。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室外寒冷的空气。
林溪站在原地，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房间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餐桌旁仿佛还有他坐在那里的影子，厨房里似乎还回响着他煮粥时轻微的响动。
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淹没。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他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小区门口，没有回头。
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她眼睛发疼。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林溪才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她把脸埋进膝盖，温热的液体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这一次的分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让她难过。因为这一次，她真切地体验到了拥有之后的失去，那份温暖和亲密被骤然抽离的空洞感，几乎让她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陆辰的名字。
「上车了。」
附着一张照片——车窗外的雪景飞速后退，以及他戴着那只系着红绳的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简单的报平安，和那张熟悉的、带着他印记的照片。
林溪看着那张照片，看着他腕间那抹与自己腕上一模一样的红色，看着窗外那片他刚刚走过的、纯净的雪世界，心里的酸涩和空茫，仿佛被这道微光悄然驱散了一些。
她用力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敲下回复：
「嗯。到了告诉我。」
发送。
她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手指拂过他刚才坐过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碗他喝剩下的、已经凉透的粥上。
冬天还很漫长。
但她知道，无论相隔多远，有些温暖，已经留在了心底，足以抵御整个寒冬。
而等待，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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