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柏林载誉归来，林溪并未沉浸在掌声中太久。机场的喧嚣尚未完全从耳畔散去，她已一头扎回实验室那片熟悉的、混合着电路板、焊锡与淡淡咖啡因气息的空气里。
国际舞台的聚光灯照亮了前路，也照见了家中更迫切的待垦之地。重大专项的进程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她的短暂离开，虽由陆辰全力协调，依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需要她亲自处理的细微阻滞。团队的年轻成员看到她回来，眼神里除了以往的尊敬，更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亮光——他们的负责人，是在世界顶级论坛上赢得认可的人。
陆辰的反应则一如既往的克制。在她回来的第二天，一次关于项目进度的常规会议后，他留下她，递给她一份厚厚的文件。
“柏林那边，[海森堡研究所]的穆勒教授，对我们展示的交叉应用很感兴趣。”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是他们初步的合作意向书，你牵头评估一下技术可行性。”
没有欢迎回来的寒暄，没有对柏林之行的评价，直接切入工作。但林溪接过文件时，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锐利的审视。他在测试她，测试她是否会被国际声誉冲昏头脑，是否能立刻沉下心来，应对眼前具体而微的挑战。
“好。”林溪只应了一个字，将文件紧紧抱在胸前。这是一种无言的承诺。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甚至更加忙碌。但某些东西，在静默中悄然改变。她和陆辰依然各自住在公寓的两端，像两颗遵循固定轨道的行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然而，共同空间的“场”在强化。
有时她深夜从实验室回来，会发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光晕。她不会进去打扰，只是放轻脚步，但知道他在，便觉得这空旷的公寓多了几分踏实。
有时周末的清晨，她会发现餐桌上放着两人份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而他已不见踪影，只在厨房流理台上留下清洗干净的咖啡壶。
他们交流的大部分内容依然是项目、数据、论文。但在这些坚硬的技术外壳之下，某种更柔软、更私密的东西，如同初春的溪流，在冰层下悄然涌动。
这天晚上，林溪在实验室验证一个关键接口的极限参数。巨大的环形实验装置在低功率下运行，发出低沉均匀的嗡鸣，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控制室内只有她一人，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是她唯一关注的焦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脖颈僵硬，抬起头，才发现陆辰不知何时站在了控制室门口。他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深色的羊绒衫，身形融在走廊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静静地看着她。
“还没结束？”他走进来，声音在仪器的嗡鸣中显得有些模糊。
“还差最后几个数据点。”林溪揉了揉眉心，掩饰不住疲惫，“这个噪声谱一直不太理想，想再优化一下参数。”
他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复杂的实时频谱图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俯身，一只手撑在控制台上，另一只手指向屏幕某个不易察觉的波段。
“试试把反馈回路的延迟，调整到这个区间。”他的声音很近，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可能是谐振点没完全避开。”
他的建议精准而老辣。林溪依言操作，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几分钟后，频谱图上那恼人的毛刺果然平滑了下去。
她松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向后靠向椅背，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那一瞬间，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仪器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却更反衬出两人之间那种几乎要破茧而出的寂静。
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属于实验室的洁净气息，混合着一丝疲惫的温软。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辐射出的热量，以及那份近在咫尺的、沉稳的存在感。
谁也没有动。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最终，陆辰直起身，向后退了半步，那令人心悸的近距离被打破。
“不早了，数据跑完就回去休息。”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明天上午和工程部的联合会议，别迟到。”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控制室，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溪独自坐在庞大的控制台前，周围是轰鸣的机器。可她的耳边，却反复回响着那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以及他靠近时，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耳廓，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呼吸拂过的、微不可察的暖意。
实验室的轰鸣依旧，但在林溪听来，那声音里，似乎混入了一种全新的、来自她心底的、微弱而清晰的共振。她知道，有些界限，正在这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与无声陪伴中，悄然模糊。而下一个打破静默的时刻，或许已不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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