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肥那天果然飘起了细雨,李骁龙特意揣了两把伞,一把是自己带来竹杆黄油布伞,骨头上缠着妈补的布条;另一把是周明轩塞给他的铁杆折叠伞,说是“见女生专用款”。
苏晚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穿了件浅绿的冲锋衣,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纤细的脚踝沾着点泥。她看见李骁龙手里的伞,眼睛弯了弯:“我带了雨靴。”说着踢了踢脚上的橡胶靴,靴筒上还印着小蘑菇图案。
试验田的泥土被雨泡得发黏,李骁龙握着锄头翻地,苏晚就蹲在旁边,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杂草连根刨起。“这种草叫牛筋草,根系特别韧,”她举起一株给李骁龙看,“你看它的须根,能在石缝里扎半米深,跟你们老家的红薯一样倔强。”
李骁龙的锄头顿了顿。他想起那些在石头缝里挣扎着长大的红薯,想起自己挑着担子走四十里路的清晨,忽然觉得苏晚说的不是草,也不是红薯。
雨越下越大,苏晚的额发被打湿,贴在脑门上。李骁龙把折叠伞撑开递过去:“你撑这个,挡雨。”她却把伞往他这边推了推:“你离肥料近,别溅一身泥。”两人的手在伞柄上碰了碰,又像触电似的缩回去,伞骨在雨里轻轻晃着,撑起一小片湿漉漉的安静。
远处传来周明轩的喊声,他和赵磊、林墨提着塑料袋跑过来,里面装着刚买的热包子。“雨太大了,先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周明轩把伞往苏晚头顶凑,“骁龙,你看你这鞋,都成泥疙瘩了!”
李骁龙低头看自己的帆布鞋,确实沾满了泥,却一点不觉得凉。苏晚递过来张纸巾,上面印着淡紫色的薰衣草,“擦擦手吧,包子是豆沙馅的,甜的。”
雨丝斜斜地织着,试验田的红薯苗在雨里舒展着叶片,像一群喝饱水的孩子。李骁龙咬着热乎乎的包子,看着苏晚低头用纸巾擦靴上的泥点,忽然觉得这雨天比晴天还让人踏实——就像老家盼了很久的春雨,不声不响的,却能让所有种子都长出新的指望。
雨停时,天边漫出层淡粉的霞光,把试验田的泥土染得暖融融的。苏晚收起标本夹,里面夹着几片带着雨珠的红薯叶,叶片脉络在夕阳下看得格外分明。“这些能帮我观察光合作用效率,”她轻轻拍掉夹子里的土,“等结果出来,我抄一份给你?”
李骁龙赶紧点头,裤脚的泥水顺着鞋跟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圈。周明轩正举着相机拍晚霞,镜头里忽然闯进两个身影——李骁龙弯腰帮苏晚拎起铁皮本,苏晚伸手替他拂掉肩上的草屑,两人的动作都慢半拍,像被施了慢镜头的魔法。
“咔嚓”一声,周明轩赶紧把相机揣进兜里,冲赵磊挤眼睛。赵磊正蹲在地上研究一只背着露珠的蜗牛,被他一拽,差点坐进泥里:“干啥?这蜗牛壳上的花纹,跟林墨书里的甲骨文似的!”
林墨果然凑过去看,推了推被水汽糊住的眼镜:“确实像商周时期的云雷纹,古人造字常从自然里找灵感。”苏晚也蹲下来,指尖悬在蜗牛上方,生怕碰掉它背上的露珠:“它爬过的地方会留下黏液,能帮它在湿滑的地方站稳。”
李骁龙看着他们仨围着蜗牛说话,忽然觉得这场景很像老家的晒谷场——秋收后,邻里们聚在场上分拣粮食,说的都是庄稼、天气、虫子,琐碎却踏实。
送苏晚回宿舍时,她忽然从标本夹里抽出片银杏叶,比周明轩那片更黄些,边缘带着整齐的锯齿。“这个给你,”她把叶子塞进李骁龙手里,“刚才在田埂上捡的,你看它的叶脉,像不像你说的山地等高线?”
李骁龙捏着那片叶子,叶梗上还带着点湿意。路灯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轻轻分开。他想起试验田里喝饱水的红薯苗,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什么东西,正趁着这湿润的夜色,悄悄往上冒芽。
那片银杏叶被李骁龙夹在了他最喜欢看的小说《人生》扉页里,和那张被汗水浸皱的纸页贴在一起,倒像是给崭新的日子盖了个戳。接下来的日子,302宿舍的夜聊总绕不开试验田——赵磊说看见苏晚蹲在地里画红薯花,睫毛上落了只小粉蝶;周明轩发现她的铁皮本里夹着张素描,画的是李骁龙挥锄头的背影,线条糙却透着股劲儿;林墨则在图书馆借了本《中国野菜图谱》,说是苏晚托他找的。
李骁龙听着,手里的英雄牌钢笔转得越来越勤。有天晚上,他对着台灯研究山地地形图,忽然发现苏晚画的红薯叶草图被压在桌角,叶片边缘的锯齿标注着精确的角度,旁边小字写着“与光照角度呈正相关”。他摸出铅笔,在图边添了几笔收获机的简易草图,把挖掘爪的角度调得和锯齿一样。
再去试验田时,苏晚一眼就看见了图上的改动。“这个角度好,”她指尖点在挖掘爪的位置,“能避开红薯的须根,减少损伤。”她从标本夹里抽出张新画的根系分布图,“我测了二十株的根系长度,最深的能扎到六十厘米,你看这里……”
两人的脑袋凑得很近,李骁龙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草木香,像雨后的山坡。周明轩举着相机假装拍风景,镜头里两人的影子落在图纸上,被阳光镶着金边,像幅没画完的画。赵磊突然喊:“快看!那边的红薯藤开花了!”
淡紫色的小花藏在绿叶间,细得像米粒。苏晚蹲下去拍照,李骁龙赶紧替她挡住风,怕吹乱了花瓣。林墨在旁边翻着野菜图谱,忽然说:“红薯花能入药,你们老家是不是没人知道?”
李骁龙心里一动,他妈总说红薯浑身是宝,藤能喂猪,叶能做菜,原来连不起眼的花也有用处。就像苏晚,看着安安静静的,却总能从草木里看出别人没发现的门道。
回去的路上,苏晚说:“下个月有个农业博览会,张教授说可以带学生去看。”她转头看李骁龙,眼睛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你的收获机草图,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灵感。”
李骁龙攥了攥拳头,他想起刚来时挑着担子走进校门的清晨,那时只觉得龙都大学很大,大得让人发慌。可现在,看着身边说笑的周明轩、赵磊、林墨,还有走在旁边的苏晚,忽然觉得这地方也很小,小到能把一群原本不相干的人,拢成一片暖洋洋的庄稼地,只等春播秋收,长出满仓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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