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比试是骑射，场地设在草场南侧一片开阔地带。场地长约三百步，宽约百步，东侧立着三十个箭靶，每个靶子间隔十步，靶心涂成鲜红色，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规则很简单:参赛者骑马从西侧起点出发，沿规定路线疾驰，途中需射中尽可能多的靶心。每人十支箭，限时一炷香，以中靶数量和环数计分。
但难点在于——箭靶并非静止。
三十个箭靶中，有十个是“活靶”，由场地边缘的机关控制，会随机左右移动，甚至上下升降。想要射中，不仅需要精湛的箭术，更需要绝佳的眼力、判断力和应变能力。
“活靶？”武子俊眯起眼，打量着那些缓缓移动的靶子，“有点意思。”
“何止有点意思。”柳云鹏沉声道，“那移动轨迹毫无规律，速度时快时慢，想要射中，难。”
穆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那些靶子的移动模式。他自幼习武，箭术虽不算顶尖，但也足够应付这种场面。只是……
他余光瞥向观礼台。
主台上，龙泽正与可汗交谈，神色平静。但穆歌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偶尔会不自觉地握紧——那是身体不适时的下意识反应。
东城千念在台下使团区域，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灵识已覆盖整个场地。任何异常的气息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月离和贺兰辞坐在东城千念身侧。月离肩上的伤已无大碍，但脸色仍有些苍白；贺兰辞则是一身素雅裙装，长发挽起，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目光偶尔扫向白岳轼所在的方向。
小钰没有出现。昨夜夭夭受惊后，她便在房内布下重重结界，寸步不离地守护女儿。
“第一轮抽签结果已出！”场边司仪高声喊道，“第一组:黑水部铁木尔，对白鹿部乌兰！”
两名草原勇士翻身上马。
铁木尔就是那个虬髯壮汉，他骑的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马背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铁弓，弓身粗如儿臂，一看便知需要极大的臂力才能拉开。
鼓声响起，两人同时策马冲出起点。
铁木尔一马当先，黑马如箭般射出，马蹄踏起草屑飞扬。箭矢破空，精准命中第一个箭靶的红心。
“好！”台下黑水部队伍爆发出欢呼。
但铁木尔没有丝毫停顿，马不停蹄，继续冲向第二个靶子。那是个活靶，正从左向右缓慢移动。他眯起眼，又是一箭射出——箭矢擦着靶子边缘飞过，钉在了后面的草垛上。
脱靶！
铁木尔脸色一沉，却来不及懊恼，因为第三个靶子已经到了。
与此同时，乌兰的白色驯鹿也已进入射程。她的速度不如铁木尔，但胜在平稳。
她抽出银箭，搭弓。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那个正在上下浮动的活靶。
三息之后，靶子升到最高点，瞬间停顿，银箭如流星般划过，精准贯穿靶心！
“漂亮！”台下响起一片赞叹。
鼓声再响，第一轮结束。
铁木尔十箭射出，中七箭，其中五箭正中红心，两箭偏离中心，三箭脱靶，总分六十二环。
乌兰十箭全出，中八箭，六箭红心，两箭偏离，两箭脱靶，总分七十四环。
“白鹿部乌兰胜！”司仪高声宣布。
乌兰微微颔首，策鹿退回本阵。铁木尔则黑着脸下马，将铁弓重重砸在地上，显然极不服气。
比试继续进行。
灰狼部的独眼老者、风马部的年轻勇士、赤鹰部的神射手……草原各部轮番上场，展现着各自精湛的骑射技艺。
观礼台上，可汗抚须微笑，显然对部族勇士的表现颇为满意。
龙泽则始终神色平静，只在凤吟国队伍即将上场时，目光才微微波动。
“下一组，”司仪喊道，“凤吟国柳云鹏，对苍狼部阿史那·瑾卿！”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场边。
柳云鹏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他选的是一匹枣红色战马，马身高大，四肢修长，是凤吟国骑射部精心培育的良驹。
对面，瑾卿王子也骑着一匹纯黑色的草原骏马，缓缓步入场地。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凤吟国队伍中的龙茗涛。
“请。”柳云鹏抱拳。
“请。”瑾卿回礼。
鼓声起！
两匹马同时冲出起点！
柳云鹏不愧是骑射部主官，马术精湛至极。他伏低身子，几乎贴在马背上，减少风阻，枣红马四蹄翻飞，速度快得惊人。
第一个靶子就在眼前——是个静止靶。
柳云鹏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在马匹掠过靶子的瞬间，箭矢正中红心！
“好！”凤吟国使团区域爆发出喝彩。
柳云鹏毫不停留，冲向第二个靶子。这是个活靶，正在左右摇摆。
他眯起眼，计算着摇摆的节奏。
松弦！
箭矢擦着靶子边缘飞过，险之又险地钉在红心边缘。
柳云鹏面不改色，继续向前。他深知自己的优势不在力量，而在精准和稳定。十个靶子，他必须保证每一个都命中，才能积累足够高的环数。
而另一边，瑾卿王子的风格则完全不同。
他的黑马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场地边缘飞驰，将距离拉得极远。这意味着他射箭的角度更刁钻，难度更大，但一旦命中，环数也会更高。
“嗖！嗖！嗖！”
瑾卿连发三箭，每一箭都瞄准那些最难射中的活靶。箭矢破空，在空中划出三道优美的弧线，竟然全部命中靶心！
“十环！十环！又是十环！”司仪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台下响起震天的欢呼。草原各部本就崇拜强者，瑾卿王子这手箭术，已堪称惊艳。
观礼台上，可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凤吟国使团区域，众人脸色凝重。
“王子这箭术……”武子俊喃喃道，“有点棘手啊。”
穆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计算着两人的环数差距。柳云鹏稳扎稳打，目前已射七箭，全部命中，但只有四箭十环，总分六十八环。瑾卿王子同样射了七箭，却全部是十环，总分七十环。
“最后一箭！”司仪高喊。
此时两人都已冲到场地尽头，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也是最难的一个。
那是个“复合活靶”，不仅会左右移动，还会上下起伏，移动轨迹毫无规律可言。之前的参赛者，十有八九都栽在这个靶子上。
柳云鹏勒住马缰，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踏了几下，稳稳停住。
他抽出了最后一支箭。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在马上凝神静气的男子。
柳云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丝毫杂念。他举起长弓，搭箭，拉弦——
弓如满月。
箭尖随着靶子的移动缓缓调整方向，速度极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嗖！”
箭矢离弦的瞬间，靶子正好移动到最高点，并向左偏转！
“完了！”有人惊呼。
但下一秒，那支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然也跟着向左偏转了一寸——
正中红心！
“十环——！”司仪几乎破音。
“吼——！”凤吟国使团区域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柳云鹏这一箭，不仅需要精准的眼力，更需要对自己箭术的绝对自信，才能在最后一刻做出那种匪夷所思的微调。
柳云鹏缓缓放下弓，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调转马头，看向瑾卿王子。
现在压力全在后者身上了。
瑾卿王子脸色不变，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策马来到最后一个靶子前，却没有立刻射箭，而是勒马在原地转了一圈。
他在等。
等那个靶子移动到最刁钻的角度。
终于，靶子升到最高点，开始向右急速摆动——
就是现在！
瑾卿王子突然松开了缰绳！
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站起，双脚踩在马鞍上，身体向后仰倒，几乎与马背平行。这个姿势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摔下马背，但也让他获得了更好的射界。
拉弓，满月——
松弦！
箭矢如同黑色闪电，破空而去！
靶子此刻正向右摆动到极限，箭矢却像是预判了它的轨迹，精准地钉在了红心正中央！
十环！
“哗——！”全场沸腾。
司仪的声音都激动得变调了:“十环！又是十环！瑾卿王子十箭全中，全部十环，总分——一百环！”
满分！
草原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百环，这在历届那达慕盛会的骑射比试中都极为罕见，堪称神迹！
瑾卿王子缓缓坐回马鞍，调转马头，看向柳云鹏，唇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
柳云鹏深吸一口气，抱拳道:“王子箭术超凡，柳某佩服。”
“承让。”瑾卿王子回礼，眼神却飘向凤吟国队伍中的龙茗涛，意味深长。
第一轮结束，瑾卿王子以满分一百环暂列第一，柳云鹏九十四环位列第二。
压力，此刻完全压在了凤吟国这边。
东城千念睁开眼，粉瞳中闪过一丝冷光。
“那王子的箭有问题。”他低声说。
身旁的月离一愣:“什么问题？”
“箭矢离弦的瞬间，有极细微的法力波动。”东城千念淡淡道，“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瞒不过我。他在箭上附了‘追魂咒’，可以让箭矢自动追踪目标。”
月离倒吸一口凉气:“作弊？”
“不算。”贺兰辞忽然插话，她手中玉簪轻轻转动，“草原比试，向来只看结果，不问手段。只要不被当场抓现行，什么方法都可以用。这是他们的规矩。”
东城千念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台上，龙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但身为帝王，此刻不能轻易开口质疑。
穆歌站在队伍中，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波澜。瑾卿王子若真用了法术辅助，那接下来的比试……恐怕不会简单。
“下一组，”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凤吟国穆歌，对黑水部巴特尔！”
穆歌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马匹。
黑金色衣袍在晨风中翻飞，浅蓝灰色的眸子映着天光，平静如湖。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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