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死寂中前行。
脚下的大地不再是沼泽,而是一种呈现出诡异结晶状的黑色泥土,踩上去坚硬如铁,却不时有裂缝无声无息地张开,吞噬掉一块岩石,又悄然闭合。
天空中的五彩毒瘴早已被墨色的湮灭死气所取代。
那些死气如同一条条择人而噬的黑蟒,在暗紫色光罩外翻滚、冲撞,每一次接触,都让光罩表面的光晕黯淡一分。
穆青手持玉瓶,脸色苍白。
维持这件由母丹气息催发的光罩,对他而言,亦是沉重的负担。
即便有齐御云间或补充的灵石,也只是杯水车薪。
伍乘风的脸色同样阴沉,他一边要压制体内与齐御云硬拼时留下的伤势,一边还要分出神识,时刻警惕身侧的这位衍天殿首徒。
齐御云面无表情,但那双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像狼一样,不时扫过伍乘风,扫过穆青手中的玉瓶,最终,会若有若无地在陆琯身上停顿一瞬。
整个队伍九个人,仿佛九座沉默的孤岛,被一层薄薄的紫光勉强维系在一起,各怀异心。
“【还有多远?】”
齐御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他刚刚又捏碎了两块上品灵石,化作精纯的灵力洪流注入玉瓶,但那光罩的消耗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照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出路,他们所有人携带的灵石加起来,也撑不过一天。
“【快了】”
陆琯的声音从队伍中心传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再穿过前方那片扭曲的石林,应该就能暂时脱离湮灭风暴的核心区域】”
他的双眼微闭,体内的阴木葫芦在彻底沉寂消化之前,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与这片崩毁中的天地产生着最后的一丝共鸣。
他能“感知”到,法则的线条在哪里最为紊乱,毒泽的结构在哪里最为脆弱。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张卓猛地停下了脚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临大敌。
“【有东西!】”
他低吼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队伍右侧十余丈外,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颗石子。
嗤啦!
一道灰影从中一闪而出!
那是一头形态极其怪异的凶兽,体型不过猎犬大小,通体覆盖着暗灰色的角质层,没有眼睛,头部却长着一张占据了半个脑袋的巨大口器,口器边缘是层层叠叠、如同钢锉般的利齿。
它的四肢末端,并非爪子,而是闪烁着空间波动的锋锐骨刃!
“【裂墟兽!】”
伍乘风和齐御云几乎同时失声,两人眼中都流露出骇然之色。
这种凶兽并非血肉生灵,而是空间法则碎片在混乱中偶然凝聚,又被湮灭死气侵染后诞生的畸形产物!
它无视大部分灵力防御,能短距离穿梭虚空,是这等绝地之中最为恐怖的猎杀者之一!
母丹气息形成的暗紫色光罩,能排开湮灭死气,却无法隔绝空间波动!
那头裂墟兽甫一出现,便化作一道残影,目标直指队伍侧翼的何乾!
何乾脸色剧变,想也不想便拿出一颗念珠将其握碎,念珠碎裂,化作一颗狰狞鬼头护在身前,同时身形暴退。
然而,裂墟兽的身影在半空中再次模糊,竟直接穿过了他的鬼珠防御,下一瞬,便出现在他身后!
那闪烁着空间波动的骨刃,带着撕裂一切的气息,朝他的后心狠狠划下!
“【小心!】”
范璎尖叫一声,数道赤红的火蛇已经脱手而出,卷向裂墟兽。
但火蛇穿过裂墟兽的身体,如同穿过一道幻影,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的剑光虚影后发先至。
铛!
金铁交鸣。
齐御云不知何时已然出手,他手中长剑如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裂墟兽的骨刃之上。
巨大的力量传来,裂墟兽被这一剑震得倒飞出去。
然而,齐御云脸上却闪过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身形微晃。
他这一剑,看似救人,实则只求自保,卸去了九成力道,却将那一成蕴含着空间法则的锋锐之力,引向了一旁!
何乾刚松下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道谢,便感到腰间一凉。
他惊愕地低下头,只见一道灰色的细线,无声无息地从他腰腹间划过。
没有剧痛,甚至没有多少感觉。
那道灰线迅速扩大,一缕缕湮灭死气从中溢出,疯狂吞噬着他的生机。
“【我……】”
何乾张了张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就这么在众人面前,缓缓滑落、分离。
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色,血肉脏器在接触到外界死气的瞬间,便化为了飞灰。
他上半截身子倒在地上,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齐御云,最终神采彻底涣散。
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范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眶瞬间通红。
张卓目眦欲裂,手中巨斧爆发出骇人的灵光,死死锁定着齐御云。
“【齐御云!你他娘的故意的!】”
伍乘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周身杀气沸腾。
他看得分明,刚才那一剑,齐御云若多用一分力道,便能将那裂墟兽的骨刃彻底荡开,何乾绝不会死!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省力,对自己最安全的方式,只是改变了骨刃的轨迹,任由其划过何乾的身体!
“【都靠拢!这东西不止一头!】”
齐御云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怒火,反而厉声喝道。
他的话音未落,队伍的四面八方,空间涟漪接二连三地浮现。
一头,两头……
足足四头裂墟兽,从不同的方位同时现身,将这支已然出现裂痕的八人队伍团团包围。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该死!】”
张卓怒骂一声,却不得不将巨斧横在胸前,死死盯住正前方的一头。
衍天殿那名女修和另一名男修也各自祭出了法器,与张卓并肩而立,形成第一道防线。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但这一次,脆弱的盟誓,在危机面前,并未变得牢固。
何乾的尸身还未化尽,那无声的控诉,像一根毒刺,扎在伍乘风一方每个人的心头。
“【齐道友,好手段】”
伍乘风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盯着齐御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心魔血誓,不得互相攻击,你倒是遵守得很好】”
齐御云冷哼一声,并不辩解。
“【伍乘风,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不想死,就先解决了这些畜生!】”
他手中长剑一振,十三道璀璨的剑光再次浮现,环绕周身,剑意冲霄。
伍乘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翻手取出一枚方正的古朴铜印。
他知道,现在内讧,就是找死。
“【镇山印!动手!】”
随着伍乘风一声低吼,他将手中铜印向着左侧一头裂墟兽猛地掷出!
铜印迎风见长,瞬间化作小山大小,带着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那头裂墟兽身形一闪便想遁入虚空,但镇山印落下的瞬间,周围百丈的空间仿佛都被凝固,它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一声巨响,大地剧震,那头裂墟兽被镇山印硬生生碾成了齑粉!
催动此宝,让本就有伤在身的伍乘风消耗巨大,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与此同时,齐御云身形一晃,主动迎向了另一头裂墟兽。
他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在身前画了一个圆。
一个由纯粹剑光组成的、缓缓转动的剑轮。
那头裂墟兽怪叫一声,不闪不避,直接撞向了剑轮!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裂墟兽的身躯在接触到剑轮的刹那,速度骤然变慢,仿佛陷入了泥潭。
剑轮之上,光华流转,蕴含着某种牵引、挪移的奇特力量,将裂墟兽狂暴的冲击力层层卸去。
陆琯在队伍中心,瞳孔微微一缩。
他储物袋中,那幅仿本的衍一图,在齐御云施展出这剑轮的瞬间,再次轻轻震颤了一下。
这剑法,果然和衍一图有关!
而且,其中蕴含的道韵,与之前单纯的攻伐剑光截然不同,多了一丝圆融与生生不息的意味。
这才是衍天殿阳图功法的真正精髓么?
就在众人以为齐御云能轻松解决时,那头被困住的裂墟兽突然发出一声尖啸,它那巨大的口器猛地张开,并非撕咬,而是喷出了一股灰蒙蒙的气流!
空间湮灭!
剑轮的光芒在这股气流面前,瞬间被吸收殆尽!
齐御云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恍惚。
剑轮,破了!
裂墟兽脱困而出,再次化作残影,扑向了阵型中其他人!
战局,糜烂至极!
“【左三,右一!它们的出现,与死气流向有关!死气汇聚之处,便是空间最薄弱的节点!】”
就在这危急关头,陆琯的声音传入伍乘风和齐御云的耳中。
两人都是心思剔透之辈,闻言瞬间明悟!
他们之前只注意了空间波动,却忽略了与这怪物伴生的湮灭死气!
伍乘风毫不犹豫,立刻调转镇山印,朝着陆琯所说的左侧第三个方位猛地一压!
而齐御云则是强忍伤势,手中细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右侧第一道死气漩涡的中心!
噗!噗!
两头刚刚从虚空中探出半个身子的裂墟兽,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便被这早有准备的雷霆一击,当场轰杀!
剩下的最后一头裂墟兽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身形一晃,便彻底消失在了扭曲的空间之中,再也没有出现。
危机,暂时解除了。
伍乘风收回镇山印,大口喘着粗气,灵力耗尽。
齐御云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难看,他身后的两名同道,其中一人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是刚才被脱困的裂墟兽所伤。
而穆青手中的玉瓶,其上的暗紫色光晕,已经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刚才的战斗虽然短暂,但数次催动重宝,加上裂墟兽的攻击余波,让母丹气息的消耗,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伍乘风一方,只剩下了五人。
范璎双目通红地瞪着齐御云,若非张卓死死拉住,恐怕早已冲了上去。
伍乘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走到何乾那已经开始消散的尸身旁,卷走了他的储物袋。
他抬起头,看向齐御云,眼神中再无半分合作之意,只剩下冰寒的杀机和彻骨的冷漠。
“【齐御云,出了这毒泽,我伍乘风与你衍天殿,不死不休】”
齐御云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在意。
“【随时奉陪。不过,你得先有命走出去再说】”
他看了一眼穆青手中光芒微弱的玉瓶,意有所指。
陆琯始终站在队伍中心,默然不语。
何乾的死,对他而言,不过是让局势变得更加清晰。
这所谓的联盟,从一开始就是一句笑话。
心魔血誓,约束的只是行为,却约束不了人心。
只要不“亲手”攻击,见死不救,甚至借刀杀人,都游离在誓言的边界。
这个齐御云,是个聪明人。
“【走吧】”
伍乘风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死寂。
他没有再看齐御云一眼,只是领着自己的人,沉默地朝着陆琯之前指引的石林方向走去。
齐御云也带着他的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两支队伍,依旧在同一个光罩之下,彼此间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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