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名被骇破了胆的壮汉,陆琯将迎客的木牌翻面,小院的柴扉随之紧闭。
静心小斋,再度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
陆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伸出右手,五指缓缓开合,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缕青气温润的触感。
八年沉寂,阴木葫芦的本源终于圆满。
方才不过是牛刀小试,其展现出的对草木生机的掌控力,愈发纯熟精炼。
这让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平添了数分把握。
衍天殿的风波,表面看去似乎随着范正清的退位而渐渐平息。
但陆琯心知肚明,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阴阳双图尽失,对于一个传承万载的大宗而言,足以动摇其根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边绿洲城池的搜查或许会随着时间减弱,但针对阳图的追踪,只会愈发隐秘和致命。
陆琯的心神沉入袋中,那枚记录着《梵阳轮转剑诀》的玉简静静躺着,其上附带的丹方,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识海中。
星辰液的丹方,共需四十三味灵植。
其中,有三十六味,皆是至毒至烈之物。
陆琯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前的枯木龙潭之行。
在启行前,他为了替众人炼制解毒母丹,曾以阴木葫芦的青气,强行模拟出了七十三种剧毒植物的“拟态毒株”。
也是在那时,为了让阴木葫芦汲取更高阶的本源从而圆满,他操控着葫芦,吞噬了毒泽内不知多少上古毒植的核心本源。
此刻细细回想,星辰液丹方上那三十六味主药,竟有近半,都是他当初在枯木龙潭边缘亲手抽取过本源的“空壳”毒植。
这等巧合,让陆琯自己都感到一丝天意弄人的意味。
若是当初没有那番举动,如今要去凑齐这十数种早已在极西之地绝迹的上古毒植,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现在,他自有捷径。
阴木葫芦既然吞噬它们的本源,自然也能凭借这份“记忆”,将它们重新“拟化”出来。
这与当初炼制解毒丹时模拟毒株,是同样的道理,只是如今的阴木葫芦本源充盈,拟化出的灵植药性,只会更加逼近真实。
白日,静心小斋照旧开门迎客。
有了前几日那壮汉的前车之鉴,坊市里那些想来占便宜的散修都偃旗息鼓,不敢再拿些半死不活的炼体灵材上门试探。
生意反而清淡了下来,正合陆琯的心意。
他白天打理着铺面,与偶尔上门的客人闲聊几句。
一到夜晚,便立刻关闭店铺,进入后院的静室。
静室内,陆琯盘膝而坐。
他的身前,没有丹炉,也没有药材,只有丹田处那只通透翠绿的阴木葫芦,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他闭上双目,神识沉入葫芦内部,开始小心翼翼地勾连那些储存在本源深处的、属于上古毒植的斑驳印记。
第一味,九幽断肠草。
陆琯的神识触碰到那缕幽黑色的印记,一股冰冷刺骨的毒性瞬间反扑而来。
他心神一凝,龟蛇印记微光闪烁,镇住识海的波澜。
同时,丹田内的阴木葫芦轻轻一震,一缕精纯至极的青气涌出。
青气不断变幻形态,丝丝缕缕地交织,模仿着九幽断肠草的经络与结构。
一个时辰后,一株通体漆黑、叶片边缘带着参差裂口的“拟态毒株”,凭空出现在陆琯面前。它散发出的药性气息,与陆琯在毒泽抽取的、真正的九幽断肠草,同源一脉。
陆琯不再耽搁,立刻将其收入特制的寒玉盒中封存。
他又立刻拟化第二种。
腐骨龙葵、噬魂妖花、三尸软筋藤……
一株株在外界早已绝迹的剧毒灵植,在阴木葫芦磅礴的本源支撑下,于这间小小的静室内,被逐一“创造”出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月。
每拟化出三四株,陆琯便需停下修整一日,恢复耗损的心神与灵力。
当第三十六株,也是最霸道的一味“焚经魔罗果”被成功拟化出来后,陆琯的脸色已是蜡黄枯槁,识海中的神魂之力几乎消耗殆尽。
他看着身前排列整齐的三十六只玉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难的一步,已经迈过。
剩下的七味辅药,虽然也算珍稀,但并非绝迹之物,在黄沙坳这等三教九流汇聚的坊市,只要肯花灵石,总能寻到。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不动声色地逛遍了坊市里大大小小的店铺和地摊,或以物易物,或直接用灵石购买,很快便将剩下的七味辅药凑齐。
万事俱备。
这一日午后,黄沙坳的风格外燥热。
陆琯再次关闭了店铺,在静室中布下了层隔绝气息的简易阵法。
他将四十三只玉盒一一打开,按照丹方上的顺序,将灵植摆放整齐。
深吸一口气,唤出青蓝双葫。
葫芦祭出,浮于身前半空。
随后,他引动阴木葫芦,一缕青气自葫口喷涌。
“【去】”
陆琯轻轻一挥手。
青气立时席卷至第一味辅药“静心兰”,随后扶摇直上。
待青气拂过,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静心兰瞬间化为一滩碧绿的药液。
紧接着是第二味、第三味……
七味辅药在青气的作用下,逐一化为颜色各异的药液,并在其引导下,缓缓汇聚在一起,形成斑斓的粘稠液团,散发着安宁心神的异香。
这便是星辰液的“基底”,也是束缚后续三十六种剧毒的“囚笼”。
陆琯停歇不得,神情愈发凝重。
他打开了第一只封存着剧毒的玉盒,九幽断肠草。
没有直接将其投入药液,而是以神识为引,从中抽取出一丝漆黑毒性本源。
这丝本源一脱离母体,便化作道墨线,猛地向液团冲去。
陆琯心念一动,阴木葫的青气分出一缕,如灵蛇出洞,瞬间缠住那道墨线,强行将其按入液团的特定方位。
液团剧烈一颤,颜色都黯淡了些许,但终究是稳住了。
这并非炼丹,更像是在搭建一座由无数根不稳定的支柱构成的危楼。
每一种毒性,都是一根支柱。
它们不能相互触碰,不能排斥基底,更不能将自身的毒性肆意扩散。
每一种毒性,都必须被青气精准地“包裹”起来,再以特定的角度和位置,“镶嵌”进液团之中。
噬魂妖花的迷魂之毒,三尸软筋藤的化骨之毒,焚经魔罗果的灼脉之毒……
陆琯神情专注,神魂之力剧烈消耗着。
三十五种剧毒本源,耗费了五天五夜,才被一一“镶嵌”完毕。
此刻,液团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内部闪烁着三十五点不同颜色光点的、近乎透明的胶状物。
这些光点彼此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互不侵犯,却又隐隐相连。
只剩下最后一种,也是最麻烦的一种——腐骨龙葵。
陆琯打开了玉盒。
与其他剧毒灵植霸道外露的毒性不同,腐骨龙葵的气息极为内敛。
它就像一浸透了剧毒的绵块,看似无害,一旦被挤压,其毒性便会无孔不入,消融万物。
陆官依法炮制,抽取出一丝腐骨龙葵的毒性本源。
那是一丝灰败的细线。
然而,就在青气即将包裹住它的瞬间,那灰败细线竟毫无征兆地“融化”了。
它化作一缕几乎无法被神识捕捉的灰雾,瞬时渗透了青气的包围,直接融入了那团胶状物中。
“咕咕!嘟!”
整团胶状物抖动异常,不断发出哀鸣。
原本稳定的三十五处毒性光点,被龙葵毒性一激,瞬间狂暴起来。
其中一离灰雾最近的红点,代表霓殇芯蕊毒性的光点,第一个开始闪烁不定,其外层包裹的青气,竟出现了丝丝缕缕被腐蚀的迹象。
连锁反应,一触即发!
一旦这些光点失控,整团药液便会瞬间化为一团无可救药的剧毒之物,甚至可能直接炸开,将小斋都化为绝地。
陆琯神色略显局促,识海深处的龟蛇印记陡然一亮,镇压住心神的动荡。
强行压制已然无用,腐骨龙葵的毒性太过诡谲,极擅从内部瓦解一切。
必须换个法子。
陆琯心念电转,半空的阙水葫芦微微一震。
一滴阙水真源,悄然从葫口溢出,悬于他的指尖。
他再次引动阴木葫芦,分出大股青气,将这滴真源彻底包裹、浸染。
随后,他控制着这团被青绿之色浸透的真源,主动迎向了那缕正在四处扩散的灰雾。
那灰雾本能地便要将其腐蚀。
可当它接触到真源外层那浓郁的木属生机时,竟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腐骨龙葵,本身亦是木属毒植。
阴木葫芦的本源青气,对它有着源自本能的亲和与压制。
陆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以神识引导,将那团被浸染的真源,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不是去对抗,而是去“容纳”。
灰雾被这张生机勃勃的大网笼罩,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地朝其中渗透。
然而,它渗透得越深,便越是陷入阙水真源那纯净无匹的“水”之特性中,被不断稀释、分化。
最终,整缕灰雾,被尽数“溶解”在了这滴特殊的真源之内。
一滴蕴含着腐骨龙葵毒性的“毒源”,就此炼成。
陆琯不敢耽搁,将这滴“毒源”谨慎地推入那团濒临崩溃的胶状物核心。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当这滴“毒源”进入核心后,其余三十五种狂暴的毒性,竟缓缓平息下来,并开始围绕着它,以一种固定的轨迹缓缓旋转。
腐骨龙葵的毒性,成了新的“平衡点”。
“【合!】”
陆琯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合拢。
所有的灵力与神识,在这一刻尽数灌入。
那团胶状物急剧收缩,内部的三十六个光点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片璀璨的光带。
光带之中,仿佛有萤辰生灭,星云流转。
通体剔透,内里却仿佛蕴藏着一片璀璨星河的液体。
陆琯抬手一招,星河全数涌入玉脂瓶中。
系上塞口,这才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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