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檐下的雨,淅淅沥沥地淌过。顾非晚在自己的府邸,白日里看看琴谱,拉拉曲子,偶尔会去太子府找宁岚说话,只是眉宇间总蒙着层淡淡的郁色,不像从前那样眼里总落着光。更让人心惊的是,自醒来后,她时常会心口疼——不是伤风感冒的那种疼,是像有把冰冷的匕首扎在那里,一阵阵抽着疼,疼得她蜷起身子,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太医来看过,只说是“心神受创,郁结于内”,开了些疏肝理气的方子,却总不见好。傅承愈知道,那是记忆在作祟,是水晶球里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在她心口刻下了永不愈合的伤。
他得空便会过来,从不催她,只默默陪着。她在廊下练琴,指尖刚搭上琴弦,心口突然一疼,琴弓“当啷”掉在地上,她捂着胸口弯下腰,疼得说不出话。傅承愈几步冲过去,蹲下身扶住她,手掌覆在她后背轻轻顺气,指尖能感觉到她剧烈的颤抖。
“又疼了?”他声音发紧,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顾非晚点点头,额角的冷汗打湿了鬓发,嘴唇咬得发白:“没……没事,过会儿就好。”
可傅承愈的心却像被那把虚拟的匕首狠狠剜了一下。他总会想起水晶球里的画面:那把红宝石匕首寒光一闪,刺进她心口时,她瞳孔骤缩的样子,她吐出的血沫溅在白裙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每一次她喊疼,那画面就会在他脑海里重演一次,比刀子割还难受。
她在书房看书,看着看着,突然按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他便立刻放下手里的公务,跑过去替她揉按胸口,用自己的掌心贴着她的心口,试图用温度驱散那阵寒意。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稳:“忍一忍,我去叫太医。”
“别去,”顾非晚拉住他的手,声音微弱,“老毛病了,太医也没办法。”她抬头看他,眼里蒙着层水汽,“承愈,你说……是不是我太没用了?连这点疼都熬不过去。”
傅承愈的心像被泡在酸水里,又胀又涩。他握紧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不是你没用,是这疼太狠了。”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喉结滚动,“要是能替你疼就好了。”
她若说想独处,他便起身告辞,却总让贴身侍卫守在府外,嘱咐丫鬟仔细照看,怕她疼得厉害时身边没人。有好几次,他刚走出顾府没多远,就被丫鬟匆匆叫回去——她又疼得晕过去了。
这天午后,日头正好,顾非晚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打盹,手里还捏着半本琴谱。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轻浅,倒比往日安稳了些。
傅承愈走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他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她,只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看着她。她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想来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唇瓣抿着,像是在做什么梦。他的目光落在她心口的位置,那里覆着层薄毯,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下面藏着的、被记忆反复凌迟的疼。
他就那样坐着,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窗外的蝉鸣聒噪,屋里却静得能听见她翻身的轻响。直到顾非晚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了,他才收回目光,端起桌上微凉的茶盏,假装刚到不久。
顾非晚睁开眼时,还有些迷蒙。看清坐在对面的人,她愣了一下,才慢慢坐起身,拢了拢微乱的衣襟:“你来了。”
“刚到,看你睡得沉,没敢叫醒你。”傅承愈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琴谱上,“又看了许久?”
“嗯,翻到些旧曲子。”顾非晚把琴谱合上,指尖划过封面,“这是我第一次获奖时拉的曲子。”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那天父亲也去了,坐在第一排,结束后还给我送了束白玫瑰。”
傅承愈沉默着。水晶球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个男人在黑屋里说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你生得恰逢其时,天生就是顾家的祭品”。可此刻听着顾非晚的话,又能感觉到她语气里残存的、对那点温情的眷恋。
“他那天穿了件灰色的西装,”顾非晚继续说,像是在回忆一件遥远的事,“我当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坏。现在才明白,那束玫瑰,大概是因为那天顾氏的股票涨了吧。”
她笑了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倒像是有根细针,轻轻刺了傅承愈一下。话音刚落,她突然按住胸口,眉头瞬间蹙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又疼了?”傅承愈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想替她揉按,却被她按住了手。
“没事……”她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过……过会儿就好。”
傅承愈看着她疼得发颤的样子,眼底翻涌着心疼与无力。他知道自己替不了她疼,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传递些力量:“我在这儿,别怕。”
等那阵疼过去,顾非晚的脸色才缓和些。她喘着气,靠在榻背上,眼神有些空茫。傅承愈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支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白玉兰,莹润剔透。“前几日让玉雕师傅做的,”他递到她面前,指尖带着薄茧,“你名字里带个‘晚’字,我总觉得该配点干净的颜色。”
顾非晚抬手接过,指尖触到玉簪的冰凉,心里那点翻涌的酸涩竟慢慢平了些。她低头看着簪头的玉兰花,突然说:“其实我还记得些别的。”
“小时候学琴,手指被琴弦磨破了,偷偷哭,有个打扫琴房的阿姨给我贴了创可贴,还塞了块糖给我。”
“还有一次去郊外演出,车坏在路上,是个放羊的老爷爷让我们搭了他的驴车,一路颠得我肚子疼,他却笑我‘城里姑娘细皮嫩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被血腥记忆掩盖的、细碎的温暖,像被拂去灰尘的珠子,一颗颗显露出来。傅承愈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看着她说话时眼里慢慢亮起的光,心里那块因揪心而发紧的地方,终于松了些。
原来她不是只记得疼,只是那些温暖被藏得太深,需要人一点点帮她找回来。
傍晚时,顾非晚在榻上午睡,竟做了个安稳的梦。没再梦见黑屋和石坛,而是梦见了音乐厅的舞台。聚光灯落在身上,她穿着银色的晚礼服,拉着那支获奖的曲子,台下掌声雷动。只是这一次,第一排坐着的不是父亲,而是傅承愈。他没穿朝服,只着一身月白长衫,眼里带着她熟悉的温柔笑意,像此刻廊下的月光,干净又安稳。
她笑着醒来时,夕阳正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丫鬟端来晚膳,她看着桌上的莲子羹,突然说:“去告诉齐王,明日若得空,来听我拉支曲子吧。”
丫鬟应声去了。顾非晚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支玉兰簪,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她知道,那些刻在骨头上的疼或许不会消失,但没关系。
因为总有新的温暖,能一点点将那些伤口包裹起来,慢慢长出新的血肉。就像此刻想起他时心头的暖意,就像鬓边的玉簪,就像他眼里的光——都在告诉她,过去已成过去,而她的未来,会被好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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