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云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夜行云的手腕。
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力度。
夜行云没有挣脱。
苏青云颤抖着将那个绣着并蒂莲的旧香囊塞进夜行云的掌心。
香囊还带着她微弱的体温。
“殿下……快走。”
苏青云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灰烬。
“钱万金……那个畜生,他在府里养了私兵。”
“就在这间屋子的地下。”
“只要我一死,或者有人闯进来,机关就会发动。”
夜行云眼神一凝。
他迅速将香囊收入怀中。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阿缘突然扯了扯夜行云的衣袖。
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块没吃完的蟹粉酥。
“夜行云。”
阿缘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地下的黑线动了。”
她指了指脚下的青石砖。
“好多好多黑线,密密麻麻的,像那个……那个炸了窝的蚂蚁。”
阿缘皱着眉头,努力寻找着形容词。
“而且它们都在往上钻。”
“那是杀气。”
夜行云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不再犹豫。
夜行云一把抱起虚弱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苏青云。
他转头看向那个早已吓瘫在地上的嬷嬷。
“想活命吗?”
嬷嬷拼命点头,涕泗横流。
“带路,走最近的出口。”
“若是敢耍花样,我就把你喂给地下的那些‘蚂蚁’。”
嬷嬷哪里还敢有半点心思。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冲。
“走后门!走后门!那里只有两个看守!”
夜行云抱着苏青云,回头看了一眼阿缘。
“跟紧我。”
“要是敢掉队,晚饭就没有烧鸡。”
阿缘一听“烧鸡”两个字,眼睛里的光比刚才看热闹时还要亮。
她立刻把剩下的蟹粉酥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
“好!”
一行人冲出了昏暗的卧房。
刚一踏入回廊,四周的空气就变了。
原本安静的知府后院,此刻充满了肃杀之气。
无数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那些脚步声整齐划一。
根本不是普通家丁能走出来的动静。
那是军队。
是钱万金用贩私盐的黑钱,私自豢养的死士。
“嗖!”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直奔夜行云的面门。
夜行云身形未动,只是头微微一偏。
箭矢擦着他的发丝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箭尾还在剧烈颤抖。
“殿下小心!”
玄影从暗处闪出,手中的长刀已经出鞘。
他刚才一直潜伏在屋顶,此刻如同幽灵般护在夜行云身侧。
“钱万金这是要鱼死网破。”
玄影低声说道。
“他封锁了整个府邸。”
夜行云冷笑一声。
“他不是要鱼死网破。”
“他是想杀人灭口,然后把一切都推给‘盐枭洗劫’。”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如果是以前的钱万金,或许还会顾忌宸王的身份。
但现在,他的秘密被揭穿了。
横竖都是死。
不如搏一把。
只要杀了夜行云,京城那位景王自然会帮他把事情压下去。
到时候,这盐州城还是他钱万金的天下。
“杀!”
一声暴喝从院墙上传来。
数十名身穿黑甲的死士翻墙而入。
他们手持长刀,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显然是被药物控制了心智。
夜行云抱着苏青云,无法全力施展。
玄影一人挡在前方,刀光如织,将冲上来的死士逼退。
但敌人太多了。
而且他们根本不怕痛,也不怕死。
即便被砍断了手脚,依然疯狂地向前蠕动。
“这边不能走!”
阿缘突然大喊一声。
她指着嬷嬷带的那条路。
“那边全是黑线!比这里还黑!”
“那是一张大网!”
嬷嬷吓得两腿一软,又要跪下。
“老奴不知道啊!老奴真的不知道啊!”
夜行云没有怀疑阿缘的话。
这丫头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在看这些东西上,从未出过错。
“走哪边?”
夜行云沉声问道。
阿缘转了一圈。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密密麻麻的黑线。
那些黑线代表着死亡和恶意。
它们交织在一起,几乎封死了所有的路。
就在阿缘感到眼花缭乱的时候。
她突然看到了一抹亮色。
在西边的围墙外。
有一根红线。
那是她之前在苏青云心口看到的那根红线。
它此刻正疯狂地跳动着,像是在撞击着什么。
而且,那根线的另一端,那个叫张海的男人,身上的红光正在暴涨。
“那边!”
阿缘指着西墙。
“那边的红线在发火!”
“而且……而且那边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阿缘吸了吸鼻子。
“是海水的咸味。”
夜行云立刻明白了。
那是张海。
“玄影,开路!去西墙!”
夜行云一声令下。
玄影不再恋战,长刀卷起一片寒光,硬生生在死士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夜行云紧随其后。
阿缘则被夜行云单手护在身侧。
她虽然害怕那些面目狰狞的死士,但因为有夜行云在,她并没有乱跑。
而且她知道,只要跑出去,就有烧鸡吃。
为了烧鸡,冲啊!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西墙下时。
墙头上突然冒出一排弓箭手。
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他们。
钱万金那张满是肥肉的脸出现在墙头后方。
他此刻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谄媚,只剩下疯狂和狰狞。
“宸王殿下,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啊。”
“这知府衙门的风水不错,正好给殿下做埋骨之地!”
钱万金大手一挥。
“放箭!”
弓弦震动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
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
根本避无可避。
玄影挥刀格挡,但箭矢实在太密集了。
夜行云眼神冰冷。
他正准备强行运功,震开这些箭矢。
虽然那样会让他受伤,也会反噬到阿缘身上,但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巨响。
那堵厚实的西墙,突然炸开了。
不是被炸药炸开的。
而是被一股极其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撞开的。
碎石飞溅。
烟尘滚滚。
那一排站在墙头的弓箭手,瞬间人仰马翻,惨叫着跌落下来。
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扛着一把巨大的开山斧,从烟尘中冲了出来。
他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
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看起来滑稽又可怖。
正是盐枭头子,张海。
“谁敢动我姐!!!”
这一声怒吼,震得在场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张海身后,跟着数百名手持鱼叉、砍刀的盐枭兄弟。
他们个个眼红脖子粗,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给我杀!救出夫人!砍死钱万金这个王八蛋!”
张海一斧子劈飞了一个黑甲死士。
那死士连人带刀被劈成了两半。
局势瞬间逆转。
张海一眼就看到了被夜行云抱在怀里的苏青云。
那个枯瘦如柴的女人。
那个他记忆里温柔美丽的姐姐。
“姐!!!”
张海丢下斧子,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
苏青云费力地睁开眼。
她看着那个满脸胡茬、哭得像个孩子的弟弟,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傻子……”
“哭什么……姐……这不是出来了吗……”
夜行云将苏青云交到张海手里。
“带她走。”
“这里交给本王。”
张海小心翼翼地接过姐姐,就像接过一件稀世珍宝。
他转头看向夜行云,眼神复杂。
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
“以后这条命,就是殿下的!”
有了张海这群不要命的盐枭加入,钱万金的死士节节败退。
钱万金见势不妙。
他在墙头上吓得脸色惨白。
“挡住他们!给我挡住他们!”
他一边尖叫,一边在管家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想跑?”
夜行云目光如电。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弓。
搭箭,拉满。
动作行云流水。
“嗖!”
长箭如流星赶月,直奔钱万金的后心。
然而。
就在箭矢即将射中钱万金的一瞬间。
一道黑影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抓,竟然硬生生抓住了夜行云射出的箭。
虽然箭矢上的劲力将他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但他还是挡住了。
钱万金趁机钻进了一个假山洞口。
那个假山洞口缓缓合拢。
是一道暗门。
“殿下,穷寇莫追。”
玄影落到夜行云身边,低声提醒。
“那老者武功不弱,应该是钱万金重金聘请的高手。”
夜行云扔掉手中的弓,看了一眼那个消失在假山后的灰袍老者。
“他跑不掉的。”
“整个盐州城,都是他的牢笼。”
战斗结束了。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阿缘从夜行云身后探出脑袋。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吸了吸鼻子。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走到一个死掉的护院身边。
那个护院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只鸡腿。
那是他刚才还没来得及吃完的晚饭。
阿缘盯着那只鸡腿看了半天。
最后,她叹了口气。
“脏了。”
“好可惜。”
夜行云看着这一幕,原本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些。
他走过去,伸手把阿缘拎了起来。
就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走了。”
“回去吃热的。”
阿缘立刻抱住夜行云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
“我要吃两只!”
“一只奖励我带路,一只奖励我刚才没哭!”
夜行云看着她脸上沾着的一点血迹,那是刚才那个死士被劈开时溅到的。
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帮她擦掉。
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自己。
“好。”
“给你买十只。”
“撑死你个小饭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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