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持续了三天。
每天放学后，温景然都会跟着陆星辞回画室，花两个小时梳理落下的功课。三角函数、诱导公式、图像变换……那些曾经让她头晕眼花的符号和概念，在陆星辞耐心的讲解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笔记本里多出了许多新的页面，上面不仅有工整的笔记，还有陆星辞随手画下的示意图——标准的单位圆，精确的角度线，清晰的象限划分。每一张图都画得认真，像一件件微型艺术品。
温景然把这些页面小心地保存起来。有时候她会想，等很多年以后再翻看这些笔记，会不会记得这个秋天，记得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记得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的光，记得陆星辞讲题时低垂的眉眼和清晰的声音。
第四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深秋的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有湿润的水汽。体育老师看了看天色，临时取消了室外活动，改为在体育馆里做拉伸训练。
温景然跟着同学们做完一套舒缓的动作，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没有带伞。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好，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谁会想到，天气说变就变。
放学铃响时，雨已经下起来了。
不是夏天的暴雨，而是秋日特有的、细密绵长的雨。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教学楼门口很快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有人打电话让家长来接，有人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里，也有人三三两两挤在一把伞下，嬉笑着离开。
温景然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的雨幕，有些无措。
她可以去教室等雨停，但不知道要等多久。也可以借林晓雨的伞——林晓雨今天请假没来上学。或者……
“没带伞？”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温景然转过头，看见陆星辞背着书包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她点点头，小声说：“嗯。”
陆星辞没说什么，只是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唰”地一声展开，像一朵忽然绽放的花。他往前走了半步，将伞往她的方向倾斜：“一起走吧。”
温景然愣了一下。
伞下的空间不大，两个人站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清新气息。她能看见他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周围有同学投来目光——好奇的、善意的、带点揶揄的。温景然的脸颊开始发烫，但她还是迈出脚步，走进了伞下。
【系统提示：检测到环境变化，触发“应对突发天气”情景记录。正在评估宿主适应能力……】
虚拟光屏在眼前一闪而过，温景然没太在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个狭小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里。
雨下得不大，但很密。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世界被雨幕模糊了边界，远处的教学楼、操场、树木都成了朦胧的色块，只有伞下的这一小片天地是清晰的。
两人并肩走着，步伐不快。温景然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可伞实在不够大——如果不想淋湿肩膀，他们就必须靠得很近。
手臂时不时会碰到一起。
隔着两层校服布料，那触感很轻，几乎可以忽略。可每一次触碰，温景然都会心跳加速。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温度，能感觉到他走路的节奏，能感觉到他偶尔为了避开水洼而微微侧身时，肩膀轻轻擦过她的肩膀。
陆星辞没有说话。他只是稳稳地撑着伞，目光看着前方，步伐和她保持一致。但温景然注意到，伞面一直明显地倾向她这边——她的头顶是完全干燥的，而他的右肩，已经有一小片布料被雨打湿，颜色深了一块。
“你的肩膀……”温景然小声说，指了指他湿掉的地方。
“没事。”陆星辞说，声音很平静，“雨不大。”
可是明明他的肩膀都湿了。温景然看着那片深色的痕迹，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甜涩交织的感觉。
她悄悄往他那边挪了一点点。
非常细微的动作，几乎察觉不到。但伞下的空间就这么大，这一点挪动，让两人的手臂贴得更紧了。陆星辞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雨还在下。
他们走过教学楼前的广场，走过栽满梧桐的林荫道，走过那条熟悉的、通往老宅院的小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映着天空灰白的光。路边的屋檐下，有几只麻雀缩在那里躲雨，羽毛湿漉漉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温景然却觉得，这场雨下得刚刚好。
因为这场雨，她可以和他共撑一把伞，可以走得这么慢，可以不用找话题，就这样安静地并肩走着。雨声隔绝了世界的嘈杂，伞下成了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宇宙，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偷偷抬眼，看向陆星辞的侧脸。
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贴在皮肤上。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的嘴角微微抿着，看起来很专注——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感受这场雨。
温景然忽然想起，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近距离地看过他。
在画室里，他总是坐在她旁边，她要看他的脸需要转头。在教室里，他们隔着几排座位，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在公交车上，她靠在他肩上睡着，醒来时他已经别开了脸。
只有现在，在这个被雨包裹的小小世界里，她可以这样看着他。
而他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微微偏过头，目光与她对上。
雨声，脚步声，远处隐约的车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褪去了。温景然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像鼓点敲在胸腔里。
陆星辞的眼睛很黑，很深，像秋天的夜空。此刻那里面映着她的脸，小小的，有些模糊，却清晰可见。他的眼神很静，却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流动，温润而柔软。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几分钟——陆星辞先移开了视线。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看路，前面有水坑。”
温景然慌忙低下头，果然看见前方有一片积水。她小心地迈过去，心跳依然很快。
【系统提示：情景记录完成。宿主在突发天气中表现出良好的适应能力，选择合理避雨方式，并与同伴有效协作。奖励：“环境适应力微增”。】
系统的提示音将温景然拉回现实。她眨了眨眼，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子深处，离老宅院只有几十米了。
雨似乎小了些，但依然细细密密地下着。巷子两边的老墙被雨水浸透，颜色变得更深，墙角的青苔绿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混着秋日特有的、微凉的水汽。
快到门口时，陆星辞忽然停下脚步。
温景然也跟着停下，抬头看他。伞依然撑在他们头顶，雨丝在伞缘织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到了。”陆星辞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
“嗯。”温景然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走出伞下。
两人就这样站着，在雨中，在伞下，在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里。温景然能看见陆星辞湿透的右肩，那片深色的痕迹比刚才更大了，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肩膀线条。
心里那股心疼和感动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强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那是奶奶给她绣的，白底蓝边，角落里绣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她把手帕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蝇：“擦一擦吧……你的肩膀都湿透了。”
陆星辞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方手帕，又抬眼看看温景然。她的脸颊很红，不知是走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她的手微微颤抖，但递手帕的动作却很坚定。
半晌，他接过了手帕。
手指相触的瞬间，温景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陆星辞也顿了顿，才慢慢展开手帕，轻轻按在湿透的肩膀上。
布料吸了水，很快也湿了一小块。但他没有停，只是认真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温景然看着他，忽然想起那晚她发烧时，他也是这样，用毛巾轻轻擦拭她额头的汗。
那时候她烧得迷迷糊糊，却依然记得那份轻柔。
而现在，她清醒着，清楚地看见他每一个动作，清楚地感受到心里那股翻涌的、陌生的情感。
擦了一会儿，陆星辞停下手。手帕已经湿透了，他把它叠好，握在手里，低声说：“谢谢。”
“不……不用谢。”温景然慌忙摇头，“是我该谢谢你才对，送我回来，还淋湿了……”
话没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语无伦次。
陆星辞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嘴角忽然弯了一下——很浅很浅的笑意，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进去吧。”他说，“别着凉。”
温景然点点头，终于迈出伞下，小跑着进了院门。站在屋檐下时，她回过头，看见陆星辞还站在原地，撑着伞，看着她。
雨丝在他身后织成一片朦胧的幕布，他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温景然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陆星辞也抬起没撑伞的那只手，挥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撑着伞，慢慢走远了。
温景然站在屋檐下，看着他消失在巷子拐角，这才转身进屋。
奶奶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小沅回来啦？哎呀，怎么没淋湿？星辞那孩子送你回来的？”
“嗯。”温景然点头，声音还有点飘。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笑眯眯地说，“快去换身衣服，暖和暖和，饭马上就好。”
温景然应了一声，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她放下书包，走到窗边。
雨还在下，窗外一片朦胧。她看不见陆星辞的身影了，但还能想象他撑着伞走在雨中的样子——肩头湿了一片，手里握着她给的手帕，背影挺拔而安静。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
心跳依然很快，一下，又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土而出，带着细微的疼痛，和巨大的、无法忽视的喜悦。
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下，像眼泪，又像某种隐秘的记号。
温景然看着那些水痕，忽然觉得——
这场雨，大概会下在她的记忆里，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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