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司空的目光落在冰莲中央那道打坐的身影上。苍行上神赤裸全身,肌理在冰蓝的光晕里泛着冷硬的线条,唯有胸口起伏间,能看到皮肤下涌动的、近乎灼人的暗红光泽。
“每月一次的梦,分毫不差。”袁司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惊奇,“梦里是楼兰城往天空飞去,楼兰王安归的魂魄被抽走,还有个原本计划刺杀安归的汉人傅介子……”
话没说完,暮幽兰的声音将他打断。
“你那梦,我熟得很。” 她说道,“梦里夺取楼兰王魂魄的好像是我,看着古城飘上天空的也是我。那刺客逃到沙漠时,我追上去是为了对他施展一件奇术;后来在宫殿里再遇,是因为那术法需要施展两次,两次施术需要一段时间的间隔。这些,你梦里都见着了?”
袁司空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卡着团火,半天才能发出声音:“可我在梦里是旁观者……像蹲在电影院看别人的故事。你却是亲自动手?”虽然梦里的女子和暮幽兰长得并不一样,但不排除暮幽兰可能是女子转世。
“不然呢?”暮幽兰挑眉,眼尾那抹惯常的冷艳突然化开,染上点少女般的狡黠,“难不成还是我隔着屏幕远程操控?”她说着,忽然转头望向冰莲上的苍行,耳廓泛起淡淡的粉,声音也放软了,“而且啊……我梦里不只有这些打打杀杀。”
袁司空心里咯噔一下。
“有时候是在桃花林里煮茶,他替我剥莲子;有时候是在雪山顶上看星星,他把披风裹在我身上……”暮幽兰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怕惊扰了谁,“还有些时候,我们之间会有些亲密的举动。”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眼底的笑意浓得快要溢出来。
信息量太大,袁司空感觉脑子里的神经像被人扯着跳绳。他这才后知后觉,暮幽兰这镜花灵女当得清心寡欲,哪是不想谈恋爱?分明是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旁人连门槛都摸不着。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孟星宇,想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找点波澜。可孟星宇还是老样子,眼睫垂着,即使听到刚才那番足以炸翻天际的话,他依旧是波澜不惊。
“先不管这些。”袁司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向孟星宇,“对了,你刚才说眼下有些特殊情况,必须在苍行肉身附近,才能将我的意识带入进去,这是为什么?”
孟星宇没说话,倒是暮幽兰朝袁司空抬了抬下巴:“你自己伸手摸摸他。”
“啊?”袁司空愣住了。冰莲上的苍行虽然闭着眼,可那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他连靠近都觉得腿软,更别说上手摸了。
“摸一下,你就知道了。”暮幽兰催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
袁司空咬咬牙,心一横,朝着苍行的手臂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对方皮肤的瞬间,一股灼痛感猛地窜上来,不是火烧的疼,更像有团滚烫的岩浆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烫得他差点叫出声。
他像被烫到的猫似的猛地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种灼人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细碎的、类似火焰跳动的力道。
“这是…… 劫火?”袁司空惊道。他为了剿灭练赤血,不久前才冒险引燃过劫火,霸道得能焚尽万物,个中滋味他自己自然无比清楚。
“不然你以为,他为啥非得光着身子在冰莲里打坐沉睡?”暮幽兰的声音沉了沉,“这凝华冰莲是第三代镜花灵女方灵心用识海天书取万年寒玉髓特意为苍行上神炼化,能压制他体内的灼热。可这温度太烈,连他的磁场都搅乱了。孟星宇是熹暝星人,体质特殊能无视磁场干扰,而我或许是前世与他有何牵绊,再加上有识海天书护持,在远处自然也能入他的梦。但你……”
她瞥了袁司空一眼,“如果没有凝华冰莲的寒气护身,你的意识怕是刚碰着他梦域的边缘,就得被这扰乱的磁场干扰,通过你的神魂传递到你的肉身,然后你便会感觉到劫火烧身的痛苦。”
袁司空咽了口唾沫。原来是自己在入梦后,肉身必须得有凝华冰莲寒气的保护才行。
“走吧。” 孟星宇突然开口,指尖凝起一点淡银色的光。那光点像有生命似的,轻轻飘到袁司空和暮幽兰眉心,瞬间化作两道细光钻了进去。
袁司空只觉得像被人用羽毛轻轻扫过,紧接着,身体的重量感突然消失了。
等他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一片陌生的天地里。
头顶的天空是种难以形容的颜色,像把最醇厚的蓝莓酱和最深的靛蓝染料搅在一起,又泼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粉。
云朵不是白的。有的像揉碎的粉色水晶,在风里慢悠悠地晃;有的像缀满碎钻的黑色绸缎,边缘还镶着圈金边;远处甚至有朵云化成了城堡的样子,尖顶直戳戳地刺向天空,城墙上还飘着半透明的旗子,上面的花纹随着风向变来变去。
“这就是……苍行上神的梦域?”袁司空喃喃道,脚底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种软乎乎的、类似的东西,踩上去还会往下陷半寸。
“准确说,是他的记忆具象化。”暮幽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正伸手去碰一朵飘到眼前的云,指尖刚碰到,那云就散了,化作无数光点钻进她的衣袖里。
前方是片森林。树都长得奇形怪状,有的树干是螺旋形的,像被人拧过的麻花;有的树枝上缠着发光的藤蔓,绿的、蓝的、粉的,像一串串会发光的葡萄,风一吹就晃悠,把周围的空气都染成了彩色。地上铺着厚厚的青苔,踩上去软得像天鹅绒,还带着点湿润的凉意,混着不知名野花的甜香往鼻子里钻。
几只蝴蝶从林子里飞出来。它们比寻常蝴蝶大上一圈,翅膀是半透明的,上面布满了荧光纹路,飞起来的时候,身后会拖出一道细细的光带。
“跟着它们走。”孟星宇率先迈步。那些蝴蝶像是认得他似的,纷纷围过来,在他头顶盘旋了两圈,又朝着森林深处飞去。
袁司空跟在后面,忍不住伸手去抓一只停在肩头的蝴蝶。指尖刚碰到它的翅膀,那蝴蝶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最后钻进了他的眉心。
“别碰。”孟星宇头也不回地说,“这些是他记忆里的‘引路者’,碰多了会扰乱梦域秩序。”
袁司空赶紧收回手,心里却啧啧称奇。他通过水月圣君传承的记忆,也见过不少奇景,可跟眼前这地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穿过森林,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一座城市悬在半空中。不是脚踏实地的城,是真真切切地飘着,底下没有任何支撑,就那么稳稳地定在星光里。城里的建筑都是透明的,像用巨大的水晶雕琢而成,里面亮着暖黄色的光,远远看去,就像把一整个银河都装进了水晶盒子里。
刚才那些蝴蝶突然聚集到一起,翅膀上的光带交织缠绕,竟然搭成了一座半透明的桥,一头连着森林出口,一头搭在悬空城的城门口。
“走上去。” 暮幽兰率先踩了上去。光桥踩上去硬硬的,像踩在冻住的冰面上,却又带着点暖意,还能感觉到脚下有流光在缓缓流动。
进了城,袁司空更惊讶了。
街上全是人,穿着宽袖长袍,腰间系着玉佩,有的挑着担子,有的骑着马,还有的站在路边拱手行礼,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可这些人像是完全看不见他们三个,有个挑着货担的老汉甚至直接从袁司空身边穿了过去,没碰到任何实体,就像穿过了一道影子。
“他们是真的人吗?”袁司空忍不住问。
“是,也不是。” 暮幽兰解释道,“这些是苍行记在心里的人。可能是千年前见过的某个路人,也可能是他在意的旧识,梦域把他们变成了具象,让他们在这儿重复当年的动作。你就当看3d电影,别较真。”
“说起来,”暮幽兰突然转头看他,眼尾弯成了月牙,“你梦里那个女子,跟我现在像不像?”
袁司空心里警铃大作。这问题简直是送命题。说不像,显得他眼瞎;说太像,又怕得罪旁边那位“正主”。他脑子飞速运转,堪比正在进行大工程的cpU。
“梦里那位,”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在月光底下像块透亮的水晶,浑身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仙气,美得让人不敢多看。但你……”他话锋一转,看着暮幽兰的眼睛,“你是山谷里刚开的幽兰,看着清冷,凑近了却能闻到骨子里的香,让人想一直盯着看。”
暮幽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可惜啊,你当了水月圣君就等于守身如玉了,不然,都市里的那些女子应该都要被你把魂都勾走了吧?”
“再聊下去,灵识网域的事不用查了。”孟星宇冷冰冰的声音插了进来,像块冰扔进了滚水里,瞬间浇灭了两人间的热乎气。
袁司空识趣地闭了嘴,暮幽兰也收敛了笑意,跟着孟星宇往城中心走。
穿过几条街,眼前出现了一道山谷。谷口飘着淡淡的白雾,雾气里隐约能看到一片红色的花海。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彼岸花,花瓣像被血染过似的,红得发亮,一丛丛挤在一起,把山谷两侧铺得满满当当。
山谷中间有一条河。河水表面泛着莹莹的白光,像撒了一把星星进去。偶尔有半透明的光点从水面浮起来,飘到空中,又慢慢消散。
“这是……”袁司空的呼吸顿了顿。他在幽灵宫宫殿壁画上见过这场景,忘川河,彼岸花,轮回之路。
“忘川的记忆投影。” 暮幽兰蹲下身,指尖悬在一朵彼岸花上方,不敢真的碰到,“真正的忘川在地球的一处秘地,是魂魄转生的通道。人死后,魂魄会被特殊磁场吸到忘川,像排队似的等着,等哪家有孕妇快生了,就顺着特殊的磁场轨迹钻进婴儿身体里,新生命就这么来了。”
“可荒魂不行。”袁司空接口道,“荒魂吸收了太多灵晄之后,与忘川的磁场相排斥,就像磁铁的两极,刚靠近就会被弹开,所以永远无法轮回转生。”
“但你是个例外。”暮幽兰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是荒魂,却转生成了盘古族人,这事儿在我承袭的所有记忆里,都没出现过。”
“可能跟盘古族的术法有关。”袁司空想起琴素商的话,“盘古族女瑛有种牵引魂灵之术,能把荒魂硬塞进肉身里。” 他顿了顿,望着忘川河面上漂浮的光点,“不过这世上的怪事多了去了。咱们俩就算有历代圣君和灵女的记忆,知道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孟星宇见多识广,不照样有他搞不懂的事?”
一直没说话的孟星宇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袁司空,眸色沉沉的:“你怎么来的地球?那个怪梦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袁司空语塞。他确实不知道。
“先查灵识网域吧。”他转移话题,“这些谜团,说不定等会儿就能解开。”
三人不再说话,顺着忘川河往前走。越往前走,雾气越淡,等走出山谷时,眼前的景象又换了一副模样。
脚下是青石板路,被磨得光溜溜的,缝隙里长着几丛浅绿的青苔。路两旁种着翠竹,竹竿笔直地往上蹿,竹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有几滴露水从叶尖滚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路的尽头有座石桥,是用白色的石头砌的,桥栏上刻着缠枝莲的花纹,桥下是片荷塘,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把把绿伞,伞底下藏着几朵荷花,有的全开了,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有的还是花骨朵,鼓鼓囊囊的,像随时会炸开。
过了石桥,就是一座凉亭。亭顶是青瓦的,四角微微上翘,像展翅的鸟。亭子里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桌角还刻着棋盘的纹路。
“就在这儿等。”孟星宇走到石凳旁坐下,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
袁司空和暮幽兰也跟着坐下。
暮幽兰望着不远处那座紧闭着大门的庭院,说道:“那里面……是他最在意的地方?”
“是他意识最深处的记忆。”孟星宇的声音很淡,“就像人心里的秘密,不会随便给人看。你要是真在乎他,就别想着进去。”
暮幽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门上,像在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瞬间,那扇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间系着根玉腰带,阳光从门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
是苍行。
袁司空下意识去看暮幽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暮幽兰。
平日里的她,像朵带刺的玫瑰,冷艳、骄傲,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此刻,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嘴角微微翘着,却又带着点羞涩,连耳根都泛起了淡淡的红。她就那么望着苍行,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影子,眼里只剩下那一个人。
苍行也看到了她,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笑。那笑容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暮幽兰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小兰。”他喊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暮幽兰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微微发颤。
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谁都没再开口。风停了,荷塘里的荷花也像是定住了,连阳光都放慢了脚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他们这一眼望够。
“咳。”孟星宇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说正事吧。”
苍行这才收回目光,对暮幽兰笑了笑,然后转向三人:“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灵识网域的入口。”
他转身往庭院旁边的小路走去。
袁司空看了眼还在望着苍行背影的暮幽兰,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走了。”
暮幽兰这才回过神,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她吸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灵识网域的秘密,似乎就藏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正等着他们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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