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宅遗典 剑惊风雨
残雪未消,寒风更烈。
一行人离开了那间弥漫着血腥气的酒肆,踏着临安城深夜的积雪,悄无声息地向着城西更为僻静的区域行去。叶风的建议简单直接——既然麻烦因《怜花宝鉴》而起,那便先将这祸根源头掌握在手。阿飞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母亲的故居,确实就在这临安城中,一个他几乎遗忘了数十年的角落。
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宅院,隐在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断壁残垣,枯藤缠绕,门楣上的匾额早已腐朽跌落,被积雪半掩。唯有高耸的围墙,还依稀可见昔日的规模,却也爬满了岁月的苔痕与裂痕。
阿飞站在紧闭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数十年的光阴仿佛在此刻倒流,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铁锈般的苦涩气息。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丝波动强行压下,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木门。
院内更是荒凉,积雪覆盖着枯草和碎瓦,一棵老槐树虬枝盘结,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哀鸣。正堂的窗户纸早已破烂,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李寻欢在一处避风的廊下站定,轻轻咳嗽着,孙小红为他紧了紧衣襟。李曼青、叶开、丁灵琳则分散在院落四周,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傅红雪抱着他的刀,靠在院门内侧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他们都明白,既然酒肆的袭击直指此书,那么此地,绝不可能平静。
阿飞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正堂旁边的一间偏厦。那是他母亲生前居住的卧室。记忆虽然模糊,但大致方位不会错。
叶风跟在他身后,紫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桃花眼扫视着满院的荒芜,唇角那抹慵懒的笑意似乎也淡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
偏厦的门同样破败。阿飞运起内劲,震断门栓,推门而入。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家具大多腐朽倒塌,蛛网遍布。月光透过破窗,在地上投下惨淡的光斑。阿飞的目光掠过这一切,最终定格在靠墙的一张早已塌陷的雕花木床上。
根据母亲临终前模糊的指引,以及某种血脉深处的直觉,他走到床边,无视那厚厚的积灰,伸手在那同样腐朽的床头板后方摸索着。
片刻,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机括。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床头板内侧,一块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之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本薄薄的、颜色泛黄、封面早已被撕扯掉的线装书册,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沉寂。
就在阿飞的手指触碰到那本书册的瞬间——
异变陡生!
院外,凄厉的破空之声骤响!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数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从夜色中凝结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院墙之上、屋顶之上,甚至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之间!
人数不多,仅有七八人。
但这些人带来的压迫感,远比酒肆里那二十余名死士更加强烈!他们的眼神更加冰冷,气息更加沉凝,动作更加诡秘迅捷!他们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甫一出现,冰冷的杀意便已锁定了屋内的阿飞,以及他手中那本刚刚现世的《怜花宝鉴》!
“小心!”院中的叶开一声低喝,飞刀已然入手。丁灵琳双剑交错,李曼青长剑出鞘,孙小红护在李寻欢身前。傅红雪的黑刀,也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
第二批杀手,果然来了!而且,更强!
嗖嗖嗖!
淬毒的弩箭、闪着幽光的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般向着偏厦的小窗和破门倾泻而去,目的并非杀人,而是阻挡屋内之人瞬间,为同伴创造抢夺的机会!
两名黑衣人如同鬼影,无视了院中其他人,直接扑向偏厦的窗口和门口,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残影!
阿飞冷哼一声,手握书册,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出!雄浑霸道的掌风如同实质,将射向窗口的暗器尽数震飞,木窗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直刺冲向门口那人的咽喉,招式简练,却狠辣至极!
院中的叶开、丁灵琳等人也已与墙头、树上的其他杀手交上了手,金铁交鸣之声顿时响彻这寂静的荒宅。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激斗之中,第三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薄烟,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身法,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和拦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阿飞的身后!一只枯瘦黝黑的手,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向阿飞后心要害,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那本《怜花宝鉴》!
这一击,阴毒、迅疾、时机妙到毫巅!阿飞正应对前后之敌,似乎已避无可避!
一直静静站在阿飞侧后方的叶风,终于动了。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慵懒,仿佛嫌这夜晚的风雪和杀戮,打扰了他的清静。
然后,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柄剑。
没有人看见这柄剑是从何处来的。没有人看见他身上佩戴过任何剑囊剑鞘。甚至没有人感知到丝毫拔剑出鞘的动静与气流。
那柄剑,就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他纤长如玉的手指之间。
剑身狭长,比寻常长剑略细三分,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淡紫色光泽,仿佛是由万载寒冰或是某种神秘的晶体打磨而成,剑刃在惨淡的月光下,流动着一抹妖异而冰冷的华彩,寒气逼人!
剑出现的一刹那,整个偏厦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空气中的尘埃与杀气似乎都被瞬间冻结!
叶风手腕微转,那柄妖异的紫色长剑随之划出一道极其优美、极其自然的弧线。没有凌厉的破风声,没有刺目的剑光爆发,只有一道淡淡的、如梦似幻的紫色痕迹,如同画家随笔点染的一道墨痕,轻柔地抹向那只抓向阿飞后心与秘典的枯瘦黑手。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视觉捕捉的快!
那黑影显然也是绝顶高手,在叶风动念拔剑(如果那能算拔剑的话)的瞬间,已然察觉到致命的危机,抓向秘典的手猛地回缩,抓向阿飞后心的毒爪也硬生生收回,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急仰,试图避开这诡异莫测的一剑!
但他还是慢了一线。
或者说,叶风的剑,根本不容他避开。
那道淡淡的紫色痕迹,如同早已计算好他所有的退路,轻轻巧巧地、看似缓慢实则迅疾无比地掠过了他回缩不及的手腕。
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骨头碎裂的声响。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嗤”声。
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只枯瘦黝黑、足以洞金裂石的手掌,齐腕而断!
断口处光滑如镜,甚至没有鲜血立刻喷出,仿佛血管和肌肉在瞬间被极致的寒气冻结封住!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痛苦与惊骇的闷哼,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恐惧!他足尖猛点地面,身体如同受惊的夜枭般倒射而出,撞破另一侧的窗户,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地上一只兀自微微抽搐的断掌。
而从叶风动念,到剑现、伤敌、敌遁,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快得让刚刚化解掉前后夹击的阿飞,甚至才刚刚转过身!
快得让院外正在激斗的众人,几乎没能察觉到偏厦内这短暂而凶险的交锋!
阿飞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地上那只断掌,然后目光猛地抬起,落在了叶风手中那柄缓缓消失的淡紫色透明长剑上——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神秘,那柄剑又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在了叶风的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刺入骨髓的深寒剑意,以及地上那只断掌,证明着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并非幻觉。
阿飞的目光骤然收缩,即便是他,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与凝重。他一生见过的神兵利器、绝世剑法不知凡几,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如此恐怖的出手方式!
院外的打斗声也渐渐停歇。第二批杀手见最强的同伴已然重创遁走,任务失败,毫不恋战,立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几具尸体,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叶风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鬓角垂落的紫发,对着阿飞嫣然一笑,声音依旧是那娇柔的女声:“阿飞前辈,书既已到手,此地不宜久留哦。”
他的笑容慵懒魅惑,仿佛刚才那个以诡异长剑断人手掌的煞星根本不是他。
阿飞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手中那本无名的、却引动无数贪婪与杀机的《怜花宝鉴》,眼神复杂无比。
风雪依旧,荒宅重归死寂,却弥漫着比之前更加浓重的血腥与谜团。
叶风的剑,终于现世。
而这柄剑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似乎比《怜花宝鉴》本身,更加令人不安。
第五章 影夺假典 智弈局中
荒宅院内,血腥气尚未被风雪完全吹散。
就在李曼青与傅红雪堪堪击退身前之敌,叶开与丁灵琳亦逼退对手的瞬间——异变再起!
一道淡淡的影子,仿佛是从墙角那最深沉的黑暗本身中剥离而出,又像是本就一直贴附在地面积雪的阴影里,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征兆地显现!
他的出现,完全违背了常理,超越了众人对身法的认知。没有风声,没有气息的波动,甚至没有引起人警惕的杀气。就像是一滴墨汁滴入了水中,自然然地晕染开来,化为了人形。
其速度,更是快得匪夷所思!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影子已如鬼魅般掠过数丈距离,出现在了刚将《怜花宝鉴》收入怀中、正因叶风那惊世一剑而心神微震的阿飞身侧!
一只手——苍白、修长、干燥得如同千年古尸的手指——闪电般探出,指尖轻飘飘地在那藏书的衣襟处一拂!
阿飞反应已是极快,在那影子出现的刹那已然警觉,护身真气瞬间勃发!但那只手仿佛虚无之物,竟视他那足以震碎金石的真气于无物,一触即收!
下一刻,那本泛黄的无名书册,已然易主,落入了那只苍白的手中。
得手之后,影子毫不停留,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从出现到夺书再到消失,不过弹指一瞬!
“书!”李曼青惊怒交加,大喝一声,与同样面色冰寒的傅红雪几乎同时身形暴起,便要向着那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书在他们眼前被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灵儿,别追!”叶开却猛地一把拉住了同样欲追的妻子丁灵琳的手腕。
丁灵琳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愕然回头:“开哥?你!”
就在这短暂的耽搁间,那些原本仍在缠斗的黑衣人见书已得手(他们自然以为那是真品),发出一阵尖锐的唿哨,攻势一缓,随即如同来时一般诡秘,迅速后撤,身影在残垣断壁间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风雪夜幕之中。
李曼青和傅红雪追出十数丈,却只见茫茫风雪和空寂巷道,哪里还有半点敌人的踪影?那夺书之人的身法,简直如同鬼魅,远超他们想象。两人面色铁青地停下脚步,心知已是追之不及,只得悻悻返回院中。
院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李曼青快步走回,面带愧色地对李寻欢道:“父亲,孩儿无能,书被……”他话未说完,却见父亲李寻欢脸上并无多少惊怒之色,只是轻轻咳嗽着,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而另一边的阿飞,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被触碰过的衣襟,仿佛被夺走的并非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眼神深处甚至掠过一丝嘲讽。
丁灵琳甩开叶开的手,有些气恼:“开哥!你刚才为何拦我?那书……”
叶开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懒洋洋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却扫过李寻欢和阿飞,最后落在嘴角噙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叶风身上,嘿嘿一笑道:“傻灵儿,追什么追?一本假书罢了,丢了也就丢了,正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朋友忙活一阵子,岂不省心?”
“假书?”丁灵琳愣住了。李曼青也猛地抬头,看向叶开,又看向父亲和阿飞,脸上满是错愕。连一直沉默如石的傅红雪,眼神也波动了一下。
叶开笑着点头,语气十分肯定:“自然是假的。那暗格机簧看似老旧,实则近期有被极细微的力量触动过的痕迹,虽然掩饰得很好,却瞒不过你夫君我这双眼睛。”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带着几分小得意。
“而且,”他收敛了几分玩笑之色,看向李寻欢和阿飞,“师父和阿飞前辈是何等人物?既然早知道有人觊觎此书,且对方能精准找到酒肆甚至这旧宅埋伏,岂会不做丝毫准备?方才阿飞前辈取出书册时,动作虽快,但我瞥见书页内侧边缘崭新,毫无岁月沉积的黄旧之感,这作假的手段,未免有些心急粗糙了。”
他顿了顿,最后看向一直笑吟吟不说话叶风:“更何况,这位叶兄……从建议来取书,到方才出手夺回假书时的果断(虽未成功,但姿态要做足),再到书被真正抢走后的从容,似乎也早就知晓内情。叶兄,我说的可对?”
叶风闻言,发出一阵轻柔悦耳如女子般的笑声,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叶小弟果然得了李探花的真传,眼明心亮,心思缜密。佩服,佩服。”他这话,无疑是承认了叶开的猜测。
李寻欢微微颔首,咳嗽了两声,缓缓道:“开儿观察入微,所言不差。真的《怜花宝鉴》,早已不在原处。阿飞……”他看向阿飞。
阿飞接口,声音依旧低沉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母亲临终前所言,并非虚言。书,确实曾藏于此。但多年前,我已暗中将其取出,另藏他处。此次风波乍起,我与李大哥便料到对方必会来此搜寻,故布下此局,一则试探对方深浅,二则……希望能引出些藏在更深处的线索。”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截被叶风斩下的断掌,以及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李曼青和丁灵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真正的秘典早已被转移,留下的不过是一个诱饵。而他们,甚至包括那些强大的杀手,都被蒙在鼓里,为了一个假目标拼杀争夺。
叶开笑嘻嘻地搂住丁灵琳的肩膀:“所以啊,灵儿,咱们追上去干嘛?陪他们演戏吗?还不如省点力气,看他们拿着本假书能研究出什么花样来。”
丁灵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明白过来,不再多说。
风雪依旧,荒宅院内却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氛围。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迷雾笼罩在众人心头。那夺书影子的诡异身手,对方对《怜花宝鉴》志在必得的决心,以及叶风那柄神秘莫测的剑……一切都预示着,这场因沈浪遗物而起的风波,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李寻欢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缓缓道:“假的终究是假的,瞒不了多久。当他们发现上当,接下来的反扑,恐怕会更加猛烈。”
“求之不得。”阿飞冷冷地道,眼中锐光重现。
叶风轻轻抚摸着垂落至地的紫发,笑容妖异而慵懒:“是啊,游戏才刚刚开始呢。接下来,该去找找那本真的……或者说,该去会会那些真正对这本书感兴趣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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