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伏龙村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扫尘后的皂角味。
这味道混杂着各家各户的食物香气，钻进人的鼻孔。
陈墨轩家的院子里，味道最特别。
是麦芽糖的甜香。
张兰在厨房忙碌。
一口大铁锅架在土灶上，锅里是金黄色的糖稀。
她拿着一根长木棍，在锅里不停搅动，防止粘锅。
这是祭灶用的“糖瓜”。
用村里自己种的大麦，发了芽，再和蒸熟的糯米一起熬煮。
工序繁琐。
但做出的糖瓜，香甜，是外面买的糖果比不了的。
糖稀越熬越稠，颜色从金黄变成了琥珀色。
满院子都是那股子甜味。
陈墨轩正在院子里擦洗桌椅。
一张八仙桌，四条长板凳，都是老物件。
他挽着袖子，用湿布仔细擦拭每一道木头纹路。
水盆放在脚边。
大圣和大米把这当成了新游戏。
它们绕着水盆追逐，爪子在水渍和泥地里来回踩踏。
干净的石板地上，印出一朵朵小小的梅花印。
大圣玩得兴起，一头扎进水盆。
它再猛地甩头。
水花溅了陈墨轩一身。
陈墨轩停下动作，看着这个捣蛋鬼。
大圣吐着舌头，尾巴摇成一个拨浪鼓，浑然不觉自己犯了错。
元宝趴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
它抬起眼皮，看了看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
它又把头重新枕回前爪上，一副懒得管的模样。
厨房的甜香，浓度达到了顶峰。
鸡老大本来在院里溜达，忽然停住脚步。
它伸长脖子，鸡冠子晃了晃，黑豆般的眼睛锁定了厨房的方向。
它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咯咯”声。
不远处，正在墙角晒太阳的鸭老六听到了这个信号。
它起身晃晃悠悠的进了院里，又鬼鬼祟祟地凑到鸡老大身边。
鸡老大用喙点了点厨房的方向。
鸭老六心领神会。
两只恶霸，一前一后，压低身体，迈开小碎步，贴着墙根，朝着厨房摸了过去。
张兰刚把熬好的糖稀倒在撒了面粉的案板上。
她准备等它稍微冷却，再拉伸成条状。
她转身去拿刀。
就是这个空当。
一道红色的影子从厨房门口一闪而过。
鸡老大直接飞上了灶台。
动作一气呵成。
它对着案板上那块还冒着热气的琥珀色糖块，一嘴啄了下去。
预想中的香甜软糯没有出现。
一股巨大的粘力，从喙尖传来。
鸡老大的嘴，被牢牢粘住了。
它愣了一下。
它试图张开嘴。
张不开。
它用力甩头。
还是张不开。
一股恐慌攫住了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鸡。
它急得在灶台上原地转圈，翅膀扑腾，带起一阵灶灰和面粉。
灶台下面，鸭老六目睹了这一切。
它先是歪着头，有些不解。
随即，它明白了。
“嘎！”
一声响亮的，充满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它扁平的喙里爆发出来。
“嘎嘎嘎！”
它笑得整个身体都在抖动，身子一歪，没站稳，差点摔倒。
灶台上的鸡老大听到了这刺耳的笑声。
愤怒战胜了恐慌。
它转过身，对着灶台下的鸭老六，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踹出一脚。
这一脚，又急又准。
正在狂笑的鸭老六完全没有防备，被踹了个正着。
它的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噗通”一声。
它一屁股坐进了旁边敞着口的面粉袋里。
世界安静了。
几秒钟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面粉袋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鸭老六全身沾满面粉，只有两只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茫然地眨了眨。
陈墨轩端着脏水，正准备倒掉，就听见了厨房里的动静。
他走进厨房。
然后停住了脚步。
灶台上一片狼藉。
一只嘴巴被琥珀色物体封住的公鸡，正在疯狂甩头。
灶台下，一只白得像雪球的鸭子，呆立在原地。
空气中，麦芽糖的甜香混合着飞扬的粉尘。
陈墨轩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放下水盆，拿出手机，对准了这两个活宝。
他把镜头先对准鸡老大，给它一个特写。
那张不开的嘴，和急切的眼神，充满了戏剧性。
然后镜头下移，对准了那只“雪鸭子”。
鸭老六抖了抖身上的面粉，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陈墨轩把这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直接发给了苏浅月。
“年度大戏，《鸡老大封嘴记》。”
消息发出，苏浅月很快回了过来。
不是文字，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着屏幕，陈墨轩都能想到她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
“它俩是懂节目效果的。”苏浅月又发来一句。
“准备把这段剪进萌宠日记，标题就叫：一个糖瓜引发的血案。”
“期待！我先去笑了！”
陈墨轩收起手机，上前处理残局。
他费了些力气，用温水才把鸡老大嘴上的糖瓜化开。
重获自由的鸡老大，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对着他愤怒地叫了两声。
然后，它跳下灶台，径直冲向还没从面粉里完全清醒过来的鸭老六。
新一轮的追逐战再次爆发。
晚上。
祭灶的仪式在堂屋举行。
陈建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他把那盘切好的糖瓜，连同两杯清茶，三支清香，恭敬地摆在灶王爷的神龛前。
他点燃香，双手举过头顶，对着神龛拜了三拜。
“灶王爷在上，保佑俺们家，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保佑俺们家墨轩，事业顺顺利利。”
“保佑全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认真。
香火的青烟，袅袅升起，融进昏黄的灯光里。
仪式结束。
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
桌上摆着那盘祭拜过的糖瓜。
张兰捏起一块，放进嘴里，满口香甜。
陈墨轩也拿起一块，慢慢吃着。
他掰了一小块，递到脚边的元宝嘴边。
元宝凑过来，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小心翼翼地含进嘴里。
它学着陈墨轩的样子，尝试咀嚼。
下一秒，它的动作停住了。
粘稠的糖块，粘住了它的牙齿和腮帮子。
它试图用舌头把糖块弄下来，结果舌头也被粘住了。
元宝的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它坐在地上，两只前爪无措地扒拉着自己的嘴。
眼里全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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