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隐于城西一片古木参天的僻静之地,青瓦白墙,与世无争。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沈默的马车在观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停下。顾九上前,有节奏地轻叩门环三声,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开门的是个眼神锐利、作火工道人打扮的汉子,见到沈默,无声地行了一礼,侧身让开。
观内异常清净,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那高高的围墙隔绝在外。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独立小院,院中一株老梅正凌寒绽放,暗香浮动。
房门推开,温暖的药香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柳轻衣披着一件素白锦袍,正临窗而坐,手持一卷书册,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见到沈默进来,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放下书卷,起身微微一福:“大人。”
“不必多礼。”沈默虚扶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大人挂心,也多亏吴医正悉心调理。”柳轻衣声音轻柔,语气却平静从容。经历了生死磨难,她身上那份属于官家千金的柔弱似乎褪去了不少,多了几分沉静与坚韧。
“那就好。”沈默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里间门帘掀动,一个穿着半旧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正是吴医正。他见到沈默,并无太多寒暄,只是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观外多了些‘眼睛’。”吴医正直接说道,一边熟练地取出茶具,为沈默斟上一杯热茶,“从你们进城那一刻起,就被人盯上了。来这里,虽绕了几个圈子,但未必能完全甩掉。”
沈默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并不意外:“让他们看。玄都观是清修之地,我来探望故人,合情合理。”
他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汤,看向吴医正:“宫里情况如何?”
吴医正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风声很紧。陛下自朔风城大捷后,心情似乎并未好转,反而愈发阴沉多疑。太医院送去的安神汤药,用量增加了。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长春宫那边,前几日的确传了太医,说是端妃娘娘心悸受惊,开了宁神的方子。但老朽打听到,端妃私下里还向相熟的太医打听过……关于‘魇镇’之事。”
“魇镇?”顾九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宫中严禁巫蛊魇镇,这可是大忌!
沈默眼神骤然锐利。黑衣人潜入,端妃受惊,打听魇镇……这几条线索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还有,”吴医正继续道,“刘瑾近来往长春宫跑得勤快了些,虽是以传达陛下关怀为由,但次数未免过多。而且,他似乎在暗中查探……关于先帝朝时,一些关于玉玺和传国谶语的旧档。”
玉玺!沈默心中一动。白素心江南来信提及玉玺沉池并非终局,如今刘瑾也在查探玉玺相关旧事?这绝非巧合。
“看来,有人是想在宫里,导演一出大戏。”沈默放下茶杯,声音冰冷。
柳轻衣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大人,他们打压您的军功,是第一步,意在削弱您的声势,让您在朝堂上暂时失语。同时,他们在宫内布局,无论是利用端妃,还是查探玉玺,目标恐怕都直指……动摇国本。”
她抬起明澈的眸子,看向沈默:“若轻衣所料不差,他们下一步,要么是构陷您与宫内异动有关,要么……就是制造一场足以引发朝野震动的‘宫变’,然后将祸水引到您身上。毕竟,您刚立下大功却受屈,最有‘理由’不满。”
沈默看着柳轻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虽身处斗室,对局势的洞察却如此敏锐。这番分析,与他心中的推断不谋而合。
“柳姑娘所言极是。”沈默颔首,“所以,我们不能坐等他们发难。”
他目光转向顾九:“曹少钦那条线,可以用了。让他给寿安公主府传信,就说……我因封赏被压,心怀怨望,近日频繁出入玄都观,与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密会。”
顾九眼睛一亮:“大人是要引蛇出洞?”
“不仅要引蛇出洞,还要打草惊蛇。”沈默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让他们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才会更快地亮出底牌。”
“另外,”沈默继续部署,“让我们在兵部职方司的人,将呼衍灼退兵前,边境几次小规模冲突中敌军异常调动的情报,‘泄露’给都察院那位刚弹劾过刘瑾的御史。他知道该怎么做。”
顾九立刻明白。这是要将“边将通敌”的疑云,反扣到那些可能与此事有牵连的人头上。虽然证据未必充分,但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新的波澜,搅乱对方的布局。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顾九领命,匆匆离去。
屋内只剩下沈默、柳轻衣和吴医正。梅香幽幽,药香淡淡,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硝烟。
“京城,要乱了。”吴医正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忧色。
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株傲雪寒梅,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座风云汇聚的紫禁城。
“乱世,方显忠奸。”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他们想在宫里唱戏,我便给他们搭个更大的台子。”
他转过身,看向柳轻衣和吴医正,眼神锐利如刀。
“只是这戏的结局,由不得他们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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