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秋,华北。天地间仿佛被一支饱蘸了焦黄与暗红颜料的巨笔涂抹过。收割后荒芜的田野、被炮火燎去枝叶的枯树林、以及远处山脊线上蜿蜒如蛇的日军封锁沟,共同构成了一幅苍凉而残酷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陈锐站在晋察冀军区某分区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这里刚刚被改造成“砥柱”计划下的第一个“移动指挥所”兼“核心兵工细胞”。洞壁挂着精确到村庄级别的军事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箭头和符号标注着敌我态势。几张粗糙的木桌上,摆放着拆卸保养中的“龙吟”电台部件、手工绘制的武器图纸,以及几台利用缴获的日军小发电机改造的简易充电设备。
与延安相对稳定的环境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动荡与危机。日军频繁的扫荡、严密的封锁,以及无处不在的汉奸特务,使得任何固定据点的生存都异常艰难。
“同志们,‘细胞’能否存活,关键在于‘流动’和‘隐蔽’。”陈锐对围绕在身边的分区领导、技术骨干和精选出来的民兵队长说道。这些人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我们的兵工生产,不能集中,必须像水银泻地,渗透到每一个可靠的村庄,依托地窖、夹壁墙、甚至坟冢进行。每个‘细胞’只负责一个零件,一道工序,最终由我们核心小组完成组装和调试。”
他展示了几张新设计的图纸:利用边区盛产的白口铁和火柴头药品改良的“边区造”手榴弹,威力更稳定;借鉴后世“阔剑”地雷思路设计的“定向伏击雷”,用铸铁锅和玻璃碎片就能大量制造;还有最关键的一种——利用无缝钢管和简单撞针机构制造的“没良心炮”(炸药包抛射器)的简化版,射程虽近,但对于缺乏重武器的部队而言,无疑是攻坚的利器。
“这些东西,材料要就地取材,制造要分散隐蔽,使用要出其不意。”陈锐强调,“我们的优势,不在于一两件先进武器,而在于让最普通的战士和百姓,都能用最低的成本,给敌人造成最大的麻烦!”
“砥柱”计划开始在血与火的考验中艰难推行。陈锐带着他的小组成员,如同辛勤的工蜂,穿梭在封锁沟和炮楼之间。他们帮助王家村在地窖里建立了手榴弹木柄加工点,指导李家洼在废弃砖窑里熔炼回收的弹壳铜,培训民兵使用和布设各种土制爆炸物。
成果是显着的。原本只能被动挨打、转移的村庄,开始有了零星但却有效的反击。日军的运输队会在看似安全的道路上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炸药包轰上天;小股巡逻队会踩中伪装巧妙的“铁西瓜”死伤惨重;甚至孤立据点的炮楼,也会在深夜被突如其来的、雨点般的土制火箭弹(用烟花改制)点燃。
日军驻防此地的联队长,坂田信哲大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他毕业于陆士,崇尚正面决战和火力碾压,对于这种“躲躲藏藏、如同跳蚤般叮咬”的战法极为不屑,却又无可奈何。损失报告不断堆上他的案头,而对手的影子都摸不到。
“八嘎!这些土八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猾?!”坂田信哲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他敏锐地感觉到,对手的战术风格发生了某种质变,不再是无序的游击,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系统性的破坏意图。尤其是那些爆炸物的威力和使用方式,超出了他对八路军装备的认知。
更让他不安的是,来自特高课和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一份绝密通报提到,延安方面可能向晋察冀派遣了一位“特殊技术顾问”,极有可能与之前帝国某些秘密研究项目的“意外”有关,要求各部队密切关注,必要时可调动“特殊资源”予以清除。
坂田信哲不知道什么是“灯塔”,但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以及……立下大功的机会。他下令收缩部分外围据点,集中兵力,并请求上面调派技术侦察力量,誓要揪出这只藏在暗处的“黄雀”。
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渐渐向着陈锐所在的区域汇聚。
这天傍晚,陈锐刚刚在另一个村庄完成对民兵的爆破培训,正准备返回核心山洞。分区派来的通讯员骑着快马,满头大汗地赶到。
“陈顾问!不好了!坂田这个老鬼子,不知道发什么疯,集中了他联队的主力,还加强了一个炮兵中队,正向杨村方向猛扑!分区首长判断,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我们设在杨村的临时物资转运站和……和您可能在那里!”
陈锐的心猛地一沉。杨村,不仅是“砥柱”计划的一个重要物资节点,储存着近期收集的大量金属材料和部分精密工具,更重要的是,他之前确实在那里停留过两天,指导建立一个小型无线电维修点。敌人的行动如此精准迅速,绝非偶然!
“首长命令,请您立刻向山区转移!我们派部队掩护!”通讯员急切地说道。
炮声已经隐约从东南方向传来,沉闷而连续。那是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的声音。
陈锐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地图上杨村的位置,又看了看周围因为听到炮声而显得有些紧张的战士和民兵。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转移,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提前布置的撤退路线,大概率能安全脱身。但杨村的物资、那些刚刚培养起来的民兵骨干、以及“砥柱”计划在此地的信誉,将荡然无存。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扫荡。这是坂田信哲,或者说,是坂田背后可能存在的“灯塔”意志,对他的一次精准试探和斩首行动。如果退了,敌人就会更加猖狂,刚刚点燃的“星火”可能再次被扑灭。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仅有的警卫排战士和王铁牛等人。战士们脸上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敌人逼到绝境的狠厉。
“我们不走了。”陈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队长!”王铁牛急了,“鬼子人多炮猛,咱们这点人……”
“正因为他们人多炮猛,我们才不能把后背亮给他们。”陈锐打断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杨村地形我熟悉,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大路进来。坂田想‘中心开花’,我们就给他准备一个带刺的铁核桃!”
他迅速下达命令:“通讯员,立刻向分区首长报告,我部决定在杨村组织防御,迟滞敌军,请求周边兄弟部队伺机袭扰敌军侧后!”
“铁牛,带你的人,把我们在杨村后山储备的那些‘大家伙’都搬出来!按我之前教你们的,布置在预设阵地!”
“其余人,跟我上阵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和工事,节节抵抗,把鬼子放进来打!”
命令被迅速执行。战士们虽然心中忐忑,但看到陈锐那镇定如山的神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拿起武器,冲向各自的战斗岗位。
陈锐检查了一下手中那支加装了自制消音器和光学瞄准镜的步枪,又将几枚特制的、装填了高能炸药和钢珠的“反步兵火箭霰弹”挂在腰间。这是他利用有限条件,为自己准备的“杀手锏”。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坂田联队的进攻箭头,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经抵近了杨村的外围。
炮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日军步兵冲锋时的“板载”嚎叫。
陈锐端起枪,瞄准镜的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远处日军膏药旗下,一个正在挥舞指挥刀的军官身影。而在那旗帜的更后方,他似乎隐约看到了一个穿着不同于日军土黄色军服、身影模糊、似乎拿着某种观测设备的人,正冷冷地注视着战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身旁紧紧跟随的王铁牛和警卫排战士们,一字一句地问道:
“同志们,还记得我们‘零号车间’的座右铭吗?”
战士们微微一愣,随即,一股混杂着悲壮与决绝的气势从他们身上升起,异口同声的低吼压过了越来越近的枪炮声:
“于无路处,开新途!”
陈锐的食指,轻轻搭上了冰冷的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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