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六月初七,子时。
晋察冀根据地深处的指挥部里,煤油灯将陈锐的影子巨大地投在挂满地图的土墙上。他的手指在正太、平汉、同蒲三条铁路线的示意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十几个被红圈标注的关键节点上。
“破枷……”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行动代号,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分量。
赵守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摞刚译出的电报:“各部队都已进入攻击位置。‘利刃’六个小组分别抵达预定渗透点。胡大海团、刘长团完成外围部署。”
陈锐接过电报,快速扫过。每一份都简短而清晰,代表着数百里战线上数千颗紧绷的心。
“告诉同志们,”他没有抬头,“我们这次打的不是据点,不是歼灭战。我们打的是鬼子的血管,打的是他们的时间。瘫痪一天,鬼子的‘春雷’就哑火一分;瘫痪十天,他们的扫荡就得草草收场。”
赵守诚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陈锐,这次动作太大,鬼子反应过来,报复一定会很凶。”
“我知道。”陈锐放下电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所以必须打疼,打得他们顾此失彼。然后——”他转身,“我们要跑得比他们的报复更快。”
凌晨两点,正太铁路娘子关段。
李水根趴在距离铁路桥三百米外的山坳里,左臂的伤还没好利索,缠着的绷带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身边是“利刃”第一小组的七名队员,人人脸上涂着锅底灰,身上挂着炸药包、雷管和各式工具。
铁路桥横跨在三十多米深的峡谷上,是一座钢梁结构的单线桥。桥头有日军碉堡,探照灯每隔五分钟扫过桥面。
“水根哥,鬼子巡逻队过去了。”趴在最前面的观察手低声报告,“下一班要二十五分钟后。”
李水根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星光看了看表——那是从日军军官尸体上缴获的腕表。
“行动。”
七个人像狸猫般窜出山坳,贴着路基下的阴影向桥墩移动。最前面的是绰号“秤砣”的爆破手,参军前在唐山煤矿干过放炮工。他背着的帆布包里,装着根据地兵工厂按照陈锐提供的公式、反复计算配比出来的专用炸药。
桥墩是水泥浇筑的,根部没在河谷的乱石中。“秤砣”摸索着,找到结构最脆弱的承力点,开始熟练地布置炸药。其他人分散警戒,两人盯着桥头碉堡,两人盯着铁路两端。
炸药量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既要炸毁桥墩导致桥梁无法通行,又不能引起整个桥梁坍塌(那会招来大批工兵快速修复)。这是陈锐反复强调的:“我们要的是瘫痪,不是毁灭。毁灭会激起敌人不顾一切的报复,瘫痪则会让他们陷入两难——修,耗时耗力;不修,运输中断。”
十五分钟后,“秤砣”打出手势:安装完毕。
李水根再次看表:“撤到安全距离,等三号车通过后引爆。”
他们刚刚撤回山坳,远处就传来了火车汽笛声。一列满载煤炭的货车,喘着粗气,缓缓驶上桥梁。
当最后一节车厢驶离桥面,进入对岸隧道时,李水根按下了起爆器。
“轰——!!!”
沉闷的爆炸声在峡谷中回荡,火光瞬间照亮了夜空。铁路桥中间的一个桥墩从根部断裂,上方的钢梁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缓缓倾斜、塌陷,最终带着几十米长的铁轨坠入深谷。
桥头碉堡里的日军惊慌地开枪示警,探照灯乱晃,但为时已晚。
同一时间,井陉煤矿。
刘大栓带领的第二小组目标更明确:矿区的发电机房和主提升井。这里是日军在华北的重要能源基地,戒备森严。
他们没有强攻,而是利用夜幕和矿区复杂的地形,从一条废弃的排水巷道潜入。巷道里积着齐膝深的污水,散发着恶臭,但这是唯一不被日军注意的通道。
发电机房外有两名哨兵。刘大栓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摸上去,用抹了毒的匕首解决了哨兵——陈锐根据记忆让兵工厂试制的神经毒素,见血封喉,几乎不发出声音。
进入机房,巨大的蒸汽发电机正在轰鸣。刘大栓让人在锅炉的给水系统、蒸汽管道的关键阀门处安装延时燃烧弹和爆破装置。又在主提升井的卷扬机控制柜里,塞进了特制的磁性炸药。
“走!”
他们原路撤回。十分钟后,身后传来连续的爆炸声和蒸汽泄漏的尖啸。井陉煤矿的灯火,一片片熄灭。
然而,并非所有行动都如此顺利。
平汉铁路,一个叫“黄庄”的小站,是重要的信号调度节点。负责袭击这里的是“利刃”第三小组,组长是绰号“钻山豹”的老兵王栓子。
他们原本计划很顺利,摸掉了站外的哨兵,进入了信号楼。但就在安装炸药时,异变陡生。
信号楼二楼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
不是普通日军巡逻队——那些人从楼上的休息室冲出来,动作迅猛得惊人!他们穿着与普通日军略有不同的深色作战服,手持枪身短粗的冲锋枪,一照面就开火!
“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泼水般扫来!“利刃”小组猝不及防,瞬间倒下两人!
“是‘影武者’!”王栓子嘶吼着,滚到一台电报机后面。他参加过黑石峪战斗,认得这种凶狠的打法和武器。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他们占据了二楼制高点,用冲锋枪火力压制一楼,同时有人从侧面窗户翻出,试图包抄。
“眩目弹!”王栓子吼道。
一名战士掏出铁皮罐头改制的“眩目弹”,拉掉保险销,延时两秒,从窗户扔向二楼。
刺眼的白光伴随着沉闷的爆鸣闪过。楼上传来短促的惊呼。
“冲出去!”王栓子趁乱带着剩余队员向门外冲。但刚冲出信号楼,迎面就撞上了从侧面包抄过来的三名“影武者”。
近距离遭遇战瞬间爆发。王栓子手里的手枪连连开火,击中一人胸膛,但对方只是踉跄一下,防弹背心救了他一命。另一名“影武者”的冲锋枪扫射,又一名“利刃”队员倒下。
“拼了!”王栓子红着眼睛,掏出手榴弹,咬掉拉环就扑向最近的一名“影武者。
轰隆!
爆炸的火光吞噬了两人。
剩下的“利刃”队员含泪看了一眼队长的方向,咬牙冲进了站外的黑暗。他们没能完成爆破任务,只带回了沉重的伤亡和屈辱。
最惨烈的牺牲发生在同蒲线上。
为了掩护主力部队袭击一个物资中转站,胡大海团的三连奉命在“鹰嘴隘”阻击可能县城方向来的日军援兵。
鹰嘴隘地势险要,两侧是峭壁,中间一条碎石路。三连占据两侧制高点,构筑了简易工事。
上午九点,日军援兵到了。不是一个中队,而是足足一个加强大队,配属了四辆装甲车和两门九二式步兵炮。
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日军用炮火覆盖隘口,装甲车开路,步兵在机枪掩护下轮番冲锋。三连的战士趴在工事里,等敌人进入射程才开火。子弹打在装甲车上叮当作响,却无法阻挡。
连长赵铁柱是个山东汉子,打仗勇猛,但这次他知道任务是什么——不是守住,是拖住。
“同志们!我们的任务,是给袭击中转站的兄弟争取时间!多拖一分钟,他们就多一分胜算!就是死,也要给我钉死在这里!”
战斗从上午打到中午。三连的弹药快打光了,伤亡过半。日军付出了更大代价,但依然像潮水般涌来。
下午两点,中转站方向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袭击成功了。
但三连也到了最后时刻。阵地上还能开枪的,不到二十人。
日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赵铁柱看着越来越近的膏药旗,咧嘴笑了,满口是血。
“弟兄们,咱们的任务完成了。”他拉响了身边最后一捆集束手榴弹,“下辈子,还打鬼子!”
爆炸声淹没了他最后的话语。
当胡大海带着援兵赶到时,鹰嘴隘已经静了下来。阵地上,三连一百二十七名官兵,无一生还。他们面前,躺着两百多具日军尸体。
胡大海站在阵地上,看着那些保持着战斗姿势、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战士遗体,这个铁打的汉子,第一次当众落泪。
六月初十,“破枷”战役第一阶段结束。
战报汇总到指挥部。
成功破坏:正太铁路桥梁一座,预计修复需十五天;井陉煤矿主设施,预计停产一个月;同蒲线物资中转站一座,烧毁大量物资;另破坏铁路线五处、电话线数十公里。
代价:“利刃”分队伤亡二十一人(含王栓子小组几乎全灭);阻击部队伤亡三百余人(含三连全体牺牲)。
陈锐看着战报,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影武者”突然出现在黄庄站的那一行。
“他们预判了我们的攻击重点……”他低声自语。
赵守诚脸色凝重:“鬼子对我们的行动模式,越来越了解了。”
这时,李水根包扎着新的伤口(黄庄站突围时被流弹所伤),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
“队长,这是从黄庄站现场带回来的。”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扭曲的金属和塑料残骸,还有几枚奇特的弹壳。
陈锐拿起一块残骸。那是一个精巧的、带刻度的金属圆盘,边缘有卡榫,像是某种测量仪器的部件。工艺极其精细,远超这个时代普通工业水平。
他又拿起一枚弹壳。弹壳底部,有一个极其微小、但线条清晰的压印——一个抽象的、似乎正在转动的齿轮图案。
这不是骷髅头。这是新的标记。
“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这个。”李水根又递过一小块烧焦的纸片,上面有模糊的铅笔痕迹,似乎是某种计算草图,画着抛物线、角度和数字。
陈锐盯着那个齿轮标记和计算草图,许久没有说话。
“水根,”他最后开口,声音很轻,“你觉得,在黄庄站伏击你们的,和黑石峪那些‘影武者’,是一伙人吗?”
李水根想了想,摇摇头:“打法像,但……更刁。他们好像算准了我们会去,提前埋伏好了。用的家伙也更怪。这齿轮……没见过。”
陈锐将弹壳放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抬起头,望向指挥部窗外。远山如黛,沉默地屹立在初夏的阳光里。
“有意思。”他轻声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看来,教学生的不止一个老师。”
“而且后来这位……”
“功课准备得更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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