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
即使曾经的仇人已经变成白骨，那些曾经的创伤依旧难以平息。
“我们一起逃难，一起寻找物资，相互扶持，我以为……我们是彼此最后的依靠。”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泥沙中艰难挖掘出来。
“直到那一天，我们被尸群追赶，跑到一个死胡同。”
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尽管她极力克制。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死在一起的时候……周宇，他从背后，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而苏婉，她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秦暮。
那双总是清冷坚定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岩壁的幽蓝荧光。
也映出了一丝深埋的、属于过去的脆弱和难以置信。
“我就那样，被他们亲手……推向了尸群。”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秦暮的心上。
“我甚至还记得……我当时回过头，看着他们。周宇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冷得像块冰。”
“苏婉……她甚至还对我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我到现在都记得，充满了虚伪的怜悯和……如释重负。”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失败了，只余下满满的苦涩。
“我哭着求他们，求他们拉我一把……”
“可是他们头也不回地跑了，跑得那么快，那么决绝……连多看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
她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两个消失在废墟尽头的、冰冷无情的背影。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人心可以坏到这种地步。原来……所谓的信任和感情，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似乎透过秦暮，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
林薇娓娓道来，从最初的凄婉痛苦，到后来渐渐归于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仿佛已经将一切情绪燃烧殆尽的死寂。
这种平静，比歇斯底里的哭诉更让秦暮感到窒息。
“后来，”她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很深，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也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积蓄力量。
她的声音里注入了属于“现在”的冷硬，“我重生了。”
这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
“从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林薇，”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淬了火的冰，直直地刺入秦暮的眼底，也像是在对自己进行最严厉的审判。
“你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重蹈覆辙！再也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他人良知和情感的、愚蠢而危险的境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用刀刻在灵魂上的决绝。
“信任需要筹码，情感需要代价。而我，已经付不起第二次了。”
她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在秦暮脸上。
那双眼睛里，刚才因回忆而短暂浮现的脆弱已被她强行、彻底地压回灵魂最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仿佛烙印在灵魂里的疲惫，和一种经过血与火淬炼的、坚不可摧的警惕。
那是一种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拒绝任何可能伤害的绝对防御。
“所以，秦暮，”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如同最后的宣告，也像是一道划下的鸿沟，“不要再反复试探我了，我不是针对你。”
她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解释，也是最终的拒绝：
“而是……我没有热情，也没有勇气，再回应任何超出盟友范围的、特殊的情感了。”
她的话音落下，洞穴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死寂的沉默。
仿佛连岩壁上的荧光菌类都停止了呼吸，远处的水滴声也消失了。
只有她略显急促、试图平复却难以完全控制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番看似平静的叙述之下。
究竟隐藏了将一个灵魂彻底重塑的过往和痛楚。
秦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化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他深邃的眼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薇，那里面正翻涌着滔天巨浪——
是排山倒海般的震惊，是对那残酷真相的难以置信。
是如同岩浆喷发般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心脏撕裂的心疼！
是恨不得立刻将周宇、苏婉那两个名字的主人从地狱里揪出来。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暴怒！
更是……
一种深沉的、钝痛的、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的懊悔和揪心！
他一直知道她经历过背叛，知道她心有芥蒂，筑有高墙。
但他从未想过，这一切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然这么有杀伤力。
被最信任的恋人和视为姐妹的闺蜜，在生死关头，亲手推向死亡的深渊？！
在她苦苦的、卑微的哀求中，看着他们决绝离开，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简直无法想象，当时的她是多么的绝望、恐惧和心碎！
那又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和韧性，才能从那样的人间地狱里爬出来，重新站起来。
甚至一步步建立起曙光基地，成为无数人的依靠？！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像只受惊的刺猬，时刻竖起尖刺。
明白她为什么对“信任”二字如此吝啬。
明白她为什么宁可自己硬撑，也不愿轻易接受帮助……
这一切的根源，都源于那场血淋淋的、将她对人性最后一点幻想都彻底碾碎的背叛！
虽然末世人人都经历人性的挑战，但是，这场密谋已久的背叛。
才会把一个单纯的女生变成现在这样。
而他……
他之前竟然还那样讽刺她，用雷战来刺激她，指责她防备心重？！
他简直混蛋透顶！
一股尖锐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的疼痛，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静、实则将巨大创伤深埋心底的女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和心疼，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几乎要冲垮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他想告诉她。
一切都过去了，告诉她他不是周宇，他永远不会那样对她……
但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回忆而泛起的痛苦波澜。
以及那深植于底的、坚硬的自我保护外壳。
他不能……不能再吓到她。
他的手缓缓收紧，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最终，他用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眼睛，凝视着林薇。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几乎碎裂的温柔。
一字一顿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薇……对不起。” 这一次的道歉，不是为了之前的口不择言，而是为了……
他未能更早理解她背负的沉重，为了这该死的世道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得像磐石。
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承诺，“我，秦暮，以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我永远不会成为周宇，也永远不会是苏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
在这幽暗的地底洞穴中，沉沉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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