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号”的残骸在探照灯光束下缓缓旋转，像一具被解剖开的金属巨兽尸体。
逃生艇以最低功率推进，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散布着碎片与冰晶的死亡区域。幽影关闭了大部分外部灯光，只留下几束狭窄的探照光，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黑暗。能量读数显示，残骸的热源极其微弱，近乎冰冷，只有少数几个破损的管道还在泄漏着最后的余温。
林薇透过舷窗，看着那些漂浮的碎片。扭曲的金属板、断裂的管线、炸裂的货柜外壳，还有……一些更小的、不规则的物体，在光束边缘一闪而过，像是工具，或是个人物品。没有明显的武器轰击痕迹，更像是从内部被暴力撕开的。
“扫描到生命迹象吗？”她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舱内显得格外清晰。
幽影盯着传感器屏幕，眉头紧锁。“很微弱……断断续续。源头在残骸中部，一个相对完整的舱段附近。信号太弱，无法判断数量，也无法确定是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某些深渊污染体可以模仿低等生命信号。”幽影调出一段模糊的能量波形，“但这个信号特征……更接近标准人类基础代谢，只是极度衰弱。周围没有检测到高浓度污染能量。”
那就有可能是真正的幸存者。
“靠近一点。”林薇说，“保持戒备。”
逃生艇调整姿态，谨慎地绕过一大块飘荡的、边缘锋利的船壳碎片，缓缓靠近残骸主体。“破晓号”是一艘老式的球茎状采矿驳船，中段现在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内部结构暴露在外，像被掏空的昆虫胸腔。一些休眠状态的采矿无人机还吸附在船体外部，像僵死的藤壶。
他们的探照光打进了那个撕裂口。
里面一片狼藉。控制台破碎，座椅翻倒，储物柜爆开，各种杂物漂浮在失重的空气中。墙壁和地板上布满了深色的、已经凝结的喷溅状痕迹。空气循环系统早已停止，但残骸内部似乎还残留着一部分密封性，没有完全泄压，一些细小的碎片在缓慢的扰动气流中微微飘动。
然后，光束捕捉到了动静。
在破损的通道深处，一扇严重变形的气密门后面，似乎有影子晃了一下。
“那里。”幽影立刻将主探照光聚焦过去。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门后的狭小空间——那像是一个应急避难舱，或者小型储物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穿着破烂的采矿作业服，戴着破损的头盔，面罩上布满裂痕。那人背靠着墙壁，双腿蜷曲，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身旁一个翻倒的工具箱上。另一只手……按在腹部。深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在失重中凝成一颗颗暗红的血珠，漂浮在周围，像诡异的红色露珠。
他还活着。胸口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但就在光束照到他身上的瞬间，那人猛地抬起头！
头盔面罩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布满血污和胡茬，眼睛因恐惧和痛苦而瞪大。他看到光束，看到光束后隐约的逃生艇轮廓，嘴唇剧烈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用尽力气，抬起那只没按着伤口的手，朝着他们，疯狂地摆动——不是招手求救，而是摆手，是“不要过来”、“快走”的手势！
同时，他的目光惊恐地转向通道另一侧的黑暗深处。
林薇心脏一缩。“他在警告！有东西在——”
话音未落。
通道深处那片未被照亮的黑暗里，传来了声音。
不是机械声，也不是生物的嘶吼。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无数肉块在相互摩擦挤压的声音，伴随着液体滴落的轻微“啪嗒”声。
紧接着，黑暗蠕动起来。
几条粗壮的、暗红色的、表面布满半透明粘液的肉质触手，从黑暗里缓缓伸出，沿着通道墙壁和天花板，像巨大的蠕虫般爬行而来。触手的末端没有眼睛或嘴巴，只有不断开合、分泌粘液的吸盘状结构。它们移动得不快，但目标明确——直指那个幸存的矿工。
矿工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拼命向后缩，但背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他腹部的伤口因为动作而崩开，更多的血珠喷涌出来。
“开火！”林薇吼道。
幽影早已瞄准。能量手枪调到最大功率，灼热的光束撕裂黑暗，击中最近的一条触手！
噗嗤！
命中处炸开一团暗红色的浆液和破碎的肉质组织。触手剧烈抽搐，缩回了一截，但断口处立刻开始蠕动、再生，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
而且，这一击似乎激怒了黑暗中的存在。
更多的触手从黑暗里涌出！不是几条，是十几条，几十条！它们挤满了通道，互相纠缠，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粘腻声响。整个通道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开始被这种暗红色的肉质覆盖，像某种恶性增生的肿瘤组织在快速蔓延。
“那不是独立的怪物！”幽影一边连续射击，一边快速分析，“是那个空间本身在被转化！它在将船体结构生物化！”
林薇也举枪射击，但效果甚微。能量光束能烧穿触手，能蒸发粘液，但无法阻止整个环境的异变。而且那些触手似乎有基本的智能，开始躲避光束，甚至尝试从不同角度包抄过来，想要缠绕逃生艇的探照灯臂。
“必须救人！”林薇看着那个矿工，他已经被几条触手的前端逼近到一米之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距离太远，通道被堵死了！”幽影咬牙，“强行冲进去我们也会被缠住！”
医疗单元的机械臂突然伸出，指向传感器屏幕：“检测到该幸存者生命体征正在急剧下降。失血过多，且检测到其血液中含有未知生物毒素成分——来自那些触手的分泌物。他可能已经中毒，救出来也……”
“那也要试试！”林薇打断它，“有办法清出一条路吗？哪怕几秒钟！”
幽影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跳动。“逃生艇有小型姿态调整推进器，功率全开可以制造短暂的高温等离子喷射流，或许能烧穿一条通道，但会消耗大量能源，并且可能引发残骸内部结构进一步崩塌。”
“做！”
没有时间犹豫了。一条触手已经缠上了矿工的脚踝，开始将他向黑暗深处拖拽！
幽影按下控制键。
逃生艇侧舷，两个原本用于精细调整的小型推进器喷口转向，对准了那条被触手堵塞的通道口。幽蓝的光芒在喷口深处汇聚，亮度急剧升高——
轰！
不是爆炸，而是一道持续的高温等离子射流，如同蓝色的火焰长矛，刺入通道！
触手接触到等离子流的瞬间，直接汽化！暗红色的肉质在超过万度的高温下连灰烬都没留下，被烧出一条短暂的、焦黑的通道！连通道边缘的金属都被熔化成赤红的液体，滴落下来。
射流持续了三秒，然后熄灭。推进器过载保护启动，喷口冒出青烟。
通道被短暂地清空了，但两侧和天花板上残余的肉质组织已经开始疯狂再生，试图重新合拢。
“就是现在！”林薇喊道。
医疗单元的一条机械臂早已准备好，末端弹射出一个带有抓钩的牵引索，精准地穿过还在冒烟的通道，飞向那个矿工！
抓钩扣住了矿工腰间破损的安全带。机械臂猛地回收！
矿工被拖离墙壁，穿过正在合拢的肉质通道，飞向逃生艇！几条新生的触手试图拦截，但速度慢了一步，只擦过他的腿。
就在他即将被拖进逃生艇打开的侧舷应急舱门时——
通道深处，那片黑暗的核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饱含愤怒的共鸣。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能量的震颤，通过残骸的金属结构传导过来，让整个逃生艇都为之一震！
紧接着，所有触手停止了追击和再生，同时缩回了黑暗深处。
但林薇感到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从那个方向传来，牢牢锁定了她。
不是锁定逃生艇。
是锁定她。
胸口的秩序印记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冰锥刺穿的锐痛！不是之前那种排斥感，而是一种……被识别、被标记、被渴望的剧痛！
与此同时，她口袋里的共鸣石变得滚烫，内部的搏动变得狂乱，像是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它……认识我？”林薇按住胸口，额头上冷汗涔涔，“不，是认识这个印记……认识‘火种’……”
幽影已经将矿工拖进了舱内，医疗单元立刻上前处理。她回头看到林薇的状态，脸色一变：“你的印记能量在剧烈波动！它在回应那个东西！”
“快离开这里！”林薇咬牙道，“它注意到我们了！快！”
幽影毫不犹豫，推动推进器控制杆。逃生艇尾部主引擎喷出强劲的蓝色火焰，推动船体快速脱离残骸区域。
就在他们加速离开的瞬间，从“破晓号”残骸那个被撕裂的巨大伤口深处，一只巨大的、由无数触手纠缠凝聚而成的、暗红色的“眼睛”，缓缓浮现。
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流淌的粘液和深处旋转的幽光。
它“看”着逃离的逃生艇，看着舷窗后的林薇。
那种贪婪的、饥饿的意念，如同实质的触须，跨越虚空，再次撞进林薇的意识：
“……找到了……”
“……标记……在呼唤……”
“……美味的……秩序……”
“……等待……盛宴……”
然后，残骸内部的黑暗重新合拢，那只“眼睛”消失了。但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寒意，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林薇的灵魂里。
逃生艇全速脱离，将残骸远远甩在身后。
舱内，医疗单元正在紧急救治那个矿工。他腹部有一个巨大的撕裂伤，像是被什么粗壮的东西贯穿，伤口边缘呈现不正常的紫黑色，肌肉组织正在缓慢坏死。医疗单元注射了抗毒血清和强效凝血剂，但效果有限。
“毒素……很复杂……有强烈的神经麻痹和细胞分解成分……”医疗单元一边处理一边报告，“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但重要器官已经受损，脑部因缺氧和毒素出现不可逆损伤。即使救活，也可能……永久性意识障碍。”
矿工躺在医疗床上，身体微微抽搐，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他的嘴唇还在轻微嚅动，发出破碎的音节：
“……船……长……”
“……孩子……”
……跑……”
林薇蹲在他身边，握住了他冰冷、沾满血污的手。“没事了，你安全了。”
矿工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落在林薇脸上。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认出了什么，又仿佛只是幻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手握紧了林薇的手，手指像铁钳一样收紧。
“……小心……”
……猎……”
……他们……也吃人……”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喉咙里。
他的手松开了，无力地垂下。监测仪器上，心跳曲线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医疗单元停止了抢救。【生命体征消失。死亡时间：标记。】
舱内陷入死寂。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远处渐渐缩小的残骸轮廓。
幽影默默地将矿工的遗体用洁净的白布盖上。林薇依然蹲在那里，看着白布下隆起的轮廓，手中还残留着那人最后的力量和温度。
“……他们……也吃人……”
猎食者。不只是猎杀，是进食。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无尽的黑暗星空。
胸口的印记还在隐隐作痛，那个“标记”带来的寒意挥之不去。但除了寒意，还有一种新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心脏上。
那不是恐惧。
是责任。
是对这条刚刚逝去的生命的责任，是对还在“琥珀”节点生死未卜的博士和小鼠的责任，是对怀中这张数据卡里三位博士记忆的责任，是对所有在这黑暗宇宙中挣扎求存的“火种”的责任。
也是对她自己身上这份力量，这份引来觊觎也带来希望的力量的责任。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共鸣石。石头不再滚烫，恢复了温热的搏动，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与她一同感受这份沉重。
“设定航向。”她转身，看向幽影，声音平静而坚定，“继续前往‘流浪者集市’。我们需要信息，需要补给，需要知道那些‘猎食者’到底是什么，以及……”
她顿了顿。
“以及，如何在我们被‘盛宴’之前，学会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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