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陆延舟那句带着血淋淋质感的问话,如同一声惊雷,隔着无线电波,重重劈在了周婉华的耳膜上,更是狠狠砸在了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捐肝救我的时候。”
“你们在哪?”
这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花店里的苏念身上,看着她对那个突然出现的、温文尔雅的男人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轻松甚至带着一丝依赖的浅笑。那笑容,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瞳孔,刺穿他的心脏。
原来,没有他,她真的可以过得更好,更平静。
原来,他和他身后所代表的一切,对于她而言,真的只是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负担和痛苦的根源。
电话里,周婉华似乎终于从那句颠覆性的质问中回过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尖利和难以置信:“陆延舟!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你为了那个女人,是不是连妈都不要了?!她捐肝是她自己愿意的!我们陆家难道亏待她了吗?给她陆太太的身份,让她享受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陆延舟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嘲弄。他看着花店里,苏念接过那个男人递来的水杯,低头轻轻啜饮,侧脸在阳光下柔和而宁静。她身上那件简单的棉麻裙子,恐怕不及她过去衣帽间里任何一件礼服的零头,可此刻,她却显得那么自在,仿佛挣脱了所有枷锁。
而他,还沉溺在那场由冷漠和忽视构筑的、自以为是的“恩赐”里,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她不要了。”陆延舟打断他母亲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山峦,“妈,她什么都不要了。陆太太的身份,陆家的富贵,还有……我。”
最后那个“我”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锥心刺骨的痛。
周婉华在电话那头气结,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陆延舟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将那个还在喋喋不休代表着旧日世界的声音彻底切断。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街对面的花店里,那刺眼的、温馨的、与他无关的画面。
他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立在车水马龙的街边,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失而复得的狂喜早已被现实碾碎,此刻充斥在他胸腔里的,是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浓烈、更绝望的悔恨和无力。
他找到了她。
她却已经在他的世界里,彻底宣告了他的死亡。
陈默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老板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背影,心下恻然。他清楚地看到了花店里的一幕,也明白此刻陆延舟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凌迟。他不敢上前,只能默默地、担忧地守着。
就在这时,那个在花店里给苏念递水杯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街对面那过于执着、甚至带着某种疯狂痛苦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玻璃窗,精准地落在了陆延舟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干净。但他的眼神,在与陆延舟对视的瞬间,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淡淡的警告。他微微向前一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苏念与陆延舟的视线之间。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陆延舟胸腔里那一直压抑着的、名为嫉妒和恐慌的火焰!
他是谁?!
他凭什么站在念念身边?!
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念念——”陆延舟再也控制不住,他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过马路!
“陆总!”陈默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想要拉住他。这里车流穿梭,太危险了!
然而,陆延舟的速度太快,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花店,只有那个即将被另一个男人彻底占据的苏念!
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响起!
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几乎是擦着陆延舟的身体停下,司机惊魂未定地探出头大骂:“找死啊!会不会看路?!”
陆延舟却充耳不闻,他的手臂被陈默死死拽住,挣扎着,赤红的眼睛依旧盯着花店。
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了花店里的人。
苏念和那个男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陆延舟对上了苏念的目光。依旧是那片深海般的平静,甚至……在看到他那近乎疯狂的狼狈模样时,她的眼底,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的疏离。
而那个男人,则微微蹙起了眉头,看向陆延舟的眼神里,警告的意味更浓,他甚至拿出手机,似乎准备拨打什么号码。
是报警吗?
把他当成骚扰她的疯子?
这个认知,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陆延舟的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嘶吼。
他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濒死的鱼。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狼狈和绝望。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然后,她率先移开了目光,轻轻拉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衣袖,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走向了花店的后间,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个男人收起了手机,但目光依旧带着警惕,隔着马路,与陆延舟遥遥对峙。
陆延舟不动了。
他就像一尊瞬间风化的雕塑,所有的疯狂、激动、不甘,都在苏念那彻底无视的转身中,化为了灰烬。
陈默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低声道:“陆总……我们先回去吧?夫人她……现在可能不想见到您。”
陆延舟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车。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碎玻璃上,带着钻心的疼。
他输了。
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而是输给了苏念那颗……已经对他彻底关闭、甚至不屑于再为他泛起任何情绪的心。
回到那座空旷、冰冷、失去了苏念气息的别墅,陆延舟径直上楼,走进了书房。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他瘫坐在沙发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天他疯狂翻阅苏念日记时留下的绝望气息。
他闭上眼,眼前晃动的,依旧是苏念看着那个男人时,眼中那抹刺眼的温和与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她可以对一个陌生人露出那样的神情,却连一个恨的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难道他曾经带给她的,只有恨不得彻底遗忘的痛苦吗?
他不甘心!
他疯狂地想要知道,在她决定彻底放弃他之前,到底还经历了什么?除了他的冷漠,林清漪的挑衅,还有什么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书桌角落,那本皮质已经有些磨损的日记本上。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扑过去,再次抓起了那本日记。他跳过之前看过的、记录着她深情与付出的部分,发疯似的向后翻去。他要找到她心死的轨迹,找到她抑郁症的根源!他要知道,他到底还做了什么,让她绝望到连恨都不愿意留下!
手指因为急切而颤抖,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页日期上。那是在她捐肝手术之后,身体逐渐恢复,但情绪明显开始低落的时期。
(x月x日,阴)
周女士来了。
短短一行字,透着一股压抑的疲惫。
陆延舟的心猛地一沉。周女士……他的母亲,周婉华。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她带着一份协议来的。她说,延舟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生儿育女、稳固商业联姻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连自己身体都照顾不好,还可能留下终身病根的累赘。
她说,陆家的继承人,不能有一个病弱的母亲。她说,我占着陆太太的位置,却连最基本的‘义务’都尽不到,是不知好歹。
她说,如果我还识相,就自己签了这份离婚协议,拿着她‘施舍’的这笔钱,永远离开延舟的视线。她说……这是我能为延舟做的,最后一件事。
字迹在这里有些凌乱,仿佛写字的人当时手指在颤抖。
陆延舟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痛的万分之一!他几乎能想象出,他母亲是用怎样一种高高在上、刻薄冷漠的语气,对刚刚为他捐肝、身体还未痊愈的苏念,说出这番诛心之言!
我看着那份协议,看着上面冰冷的条款和周女士施舍般的表情。我突然很想笑。原来,我拼了半条命换来的,不是他的怜惜,而是他家人眼中‘累赘’的证明。
我拒绝了。不是我还贪图陆太太的位置,只是……我不甘心。我用命去爱的人,凭什么要由别人来决定我该不该离开?就算要离开,也该由他亲口对我说!
看到这里,陆延舟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他当时在做什么?他是不是还在因为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或者……又是在陪林清漪?他完全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母亲竟然对苏念进行了如此残酷的逼迫!
他颤抖着,继续往后翻。后面的日记,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字里行间的绝望和灰暗也越来越浓。
(x月x日,雨)
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医生说有抑郁倾向,开了药。不敢告诉爸妈,他们已经很担心了。
延舟今天回来了,很晚,身上有酒气。我想跟他聊聊,哪怕只是说说我的害怕。但他看起来很累,只敷衍地说了句‘别多想’,就去了客房。
我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一扇门。
(x月x日),晴(讽刺的晴天)。
周女士又来了。这次,是在一家咖啡厅。
她的话,比上次更刻薄,更残忍。她说:‘苏念,你还要拖累延舟到什么时候?你不会真的以为,为你动了次刀子,就能在陆家站稳脚跟了吧?’
她说:‘不会下蛋的鸡,就算镀了层金,也变不成凤凰。陆家,不养闲人,更不养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的废物。’
‘不会下蛋的鸡’……‘废物’……
日记到这里,字迹陡然变得扭曲、深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那一笔一划,都带着血淋淋的屈辱和崩溃!
陆延舟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会下蛋的鸡”?
“废物”?
他母亲……他那个一向自诩高贵优雅的母亲,竟然用如此恶毒、如此侮辱性的字眼,来攻击他刚刚为他换来生命的妻子?!
他几乎能想象出,苏念当时坐在咖啡厅里,面对着周婉华那鄙夷刻薄的嘴脸,听着这些足以将人尊严彻底碾碎的话语时,是怎样的绝望和难堪!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身体和心理都处在最脆弱的时候,却要承受来自他家人如此恶毒的伤害!
而他在哪里?!
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又一次缺席了?是不是又一次,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让她独自一人面对了这一切?!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那些恶毒的字眼像毒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看我们,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却感觉不到疼。因为心口的疼,已经盖过了一切。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付出的生命代价,抵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继承人’。
原来,我所有的爱和牺牲,最终只换来了一句‘不会下蛋的鸡’。
我笑了。看着周女士,我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骂了句‘疯子’,拿起包匆匆走了。
我独自坐在那里,坐了多久不知道。直到服务生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还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
我需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从咖啡厅出来,阳光很好,可我却觉得冷,刺骨的冷。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抑郁症加重了,建议我住院治疗。
我拒绝了。
我拿着那瓶白色的药片,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吵,又好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我一个人。
日记在这一页,戛然而止。
后面是几页的空白。
仿佛记录的主人,在写下这些文字后,就已经耗尽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留恋和力气。
陆延舟维持着低头看日记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粗重、破碎、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原来……这就是她抑郁症一步步加重的根源。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母亲竟然用如此残忍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将刚刚为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苏念,推向更深的深渊!
“不会下蛋的鸡”……
“废物”……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钩的鞭子,一遍遍抽打着他的灵魂!他想起苏念后来日益苍白的脸色,想起她偶尔看向窗外时空洞的眼神,想起她越来越沉默的样子……他当时只以为她是身体不适,或者是在闹脾气,他甚至……甚至可能还因此感到过不耐烦!
他都做了什么?!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野兽濒死般的悲鸣,猛地从陆延舟的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他猛地扬起手,将那本日记狠狠砸向墙壁!却又在下一秒,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将那本承载了苏念所有痛苦和绝望的日记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她本人那具千疮百孔的躯体。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脸颊。
可这眼泪,太迟了。
这悔恨,太廉价了。
对他母亲而言,苏念只是一个不能生育的“累赘”。
而对苏念而言,他们母子二人,都是将她推向绝境的凶手!
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祈求她的原谅?
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他抱着日记本,像抱着一个虚无的救赎,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发出了如同幼兽般无助而痛苦的呜咽。
而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起,又熄灭。
屏幕上,是陈默刚刚发来的信息,关于那个出现在“念暖”花店,站在苏念身边的男人的初步调查结果。
陆总,初步查到,那位温言先生,是一名医生,主攻方向是……心理治疗与抑郁症康复。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用命爱过你,现在我不要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