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
对陆延舟来说,这三个月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修行。每天按时服药,每周三次心理治疗,参加团体治疗,学习情绪管理,戒酒,规律作息——这些对普通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个曾经掌控一切、如今却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人来说,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但对苏念来说,这三个月风平浪静。
“新生”品牌的上市进程稳步推进,她忙得几乎没时间去想陆延舟的事。只有每周五下午,邮箱里准时收到的治疗进展报告,提醒着她那个人的存在。
第一份报告里附了那幅画——两个手牵手的背影,站在海边,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画的背面写着:“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苏念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最后把它锁进了办公室最底层的抽屉里。眼不见为净,她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份报告显示,陆延舟开始配合肝病治疗,肝功能指标有所改善。报告末尾,周医生写道:“陆先生最近在团体治疗中分享了一些过去的事,哭得很厉害,但释放之后情绪明显好转。”
第三份报告说,陆延舟开始学习烹饪。他在医院的厨房里,笨拙地学着做最简单的饭菜。有一次切到手,血流不止,但他坚持做完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护士问他做给谁吃,他说:“给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第四份报告……
第五份报告……
一页一页,一周一周。苏念看着那些报告,看着陆延舟一点一点从深渊里爬上来。她不感动,也不心软,只是冷静地评估着:嗯,看来还能活下去,那她的“报复”就可以继续了。
直到今天,她收到了第九份报告,也是最后一份。
报告很简短,只有几行字:
“陆延舟先生于今日完成全部治疗计划,经评估,抑郁症状显着缓解,自杀风险降至低水平,肝功能指标基本恢复正常。准予出院。”
下面附了一张出院证明的扫描件,日期就是今天。
苏念握着那份报告,坐在办公椅上,很久没有动。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那些光影,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陆延舟坐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手腕缠着纱布,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三个月,他就这样“好”了。
好得可以出院,好得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而她呢?她这三个月做了什么?忙着上市,忙着赚钱,忙着用工作填满每一个空隙,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苏念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按下接听。
“喂?”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念念,是我。”
是陆延舟。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她立刻稳住了情绪。
“有事吗?”她的语气冷得像冰。
“我……我今天出院了。”陆延舟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愿意给我治疗的机会。”
苏念的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不用谢我。”她说,“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便宜。”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苏念几乎能想象出陆延舟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受伤的、隐忍的,但又不敢反驳的样子。
如果是三个月前,她会觉得痛快。可现在,她却只觉得……疲惫。
“还有事吗?”她问,“我很忙。”
“没、没什么事了。”陆延舟的声音更轻了,“就是……我想告诉你,我接手了一家小公司,做环保材料的,虽然现在濒临破产,但我觉得还有希望。我想……从头开始。”
苏念愣住了。
环保材料?那是很多年前,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曾经跟他提过的想法。她说现在污染这么严重,如果能有好的环保材料,既能赚钱又能做点好事。他当时嗤之以鼻,说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没前途。
现在,他却接手了一家做环保材料的小公司?
“随你。”苏念压下心里的波澜,冷淡地说,“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我知道。”陆延舟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试着变成……变成你曾经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猛地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寂静。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和窗外的车流声。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三十八层的高度,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着,没有人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正在经历一场海啸。
陆延舟要重新开始了。
那她呢?她还要继续恨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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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姜暖约苏念喝下午茶。
“听说陆延舟出院了?”姜暖一边往咖啡里加糖,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苏念搅拌着面前的柠檬水,点了点头。
“他还接手了一家小公司?”姜暖继续问,“做环保材料的?真有意思,那不是你当年……”
“别提当年。”苏念打断她,语气有些烦躁。
姜暖识趣地闭嘴,但眼神里满是探究。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姜暖终于忍不住又问:“那你现在……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苏念说,“他出院就出院,他开公司就开公司,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姜暖挑眉,“那你为什么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新生’的上市路演ppt你改了七遍,昨天开会的时候还走神了三次——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苏念放下勺子,金属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暖暖,我不知道。”她终于承认,声音里带着迷茫,“我以为他出院了,我会高兴,或者至少,会觉得轻松。可是没有。我只觉得……空。”
“空?”
“对,空。”苏念看着窗外的人流,“就好像一直支撑着我的那个东西,突然不见了。恨了他这么久,报复了他这么久,现在他突然‘好’了,要重新开始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暖握住她的手:“那是因为你的生活重心,不该是恨一个人。念念,你该为自己活了。”
为自己活。
这句话苏念听了太多遍,但从姜暖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是啊,她该为自己活了。不是为了报复陆延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单纯地,为了自己。
“对了。”姜暖忽然想起什么,“温言下周回国,他给我发邮件了,说想见你一面。”
温言。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进苏念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想起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的手,想起他看她时温柔的眼神,也想起她拒绝他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伤痛。
“他……还好吗?”苏念轻声问。
“听起来不错。”姜暖说,“他在非洲待了三个月,做无国界医生,救了不少人。他说那段时间让他想通了很多事。”
苏念点点头,没再说话。
晚上回到家,苏念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个陌生号码,但直觉告诉她,是陆延舟。
短信只有一行字:“我今天签下了第一个客户,虽然订单很小,但很开心。很想跟你分享,但知道你不愿意听。那就……祝你晚安。”
苏念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她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走进浴室洗澡。热水冲刷在身体上,却冲不散心里的烦乱。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陆延舟每天都会发一条短信。
有时是汇报工作进展:“今天见了第二个客户,被拒绝了,但学到了很多东西。”
有时是分享生活小事:“医院门口有只流浪猫,我每天去喂它,它今天终于肯让我摸了。”
有时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今天降温了,记得加衣。”
每条短信都简短,克制,没有任何越界的内容。就像他说的,他不再“打扰”她,只是……分享。
苏念从来没有回复过。
但她也没有拉黑这个号码。
她只是每天看着那些短信,像看一份陌生的报告,冷静地评估着发信人的状态:嗯,看来确实在好好生活,看来确实在改变。
直到第七天,陆延舟发来了一条不一样的短信。
“念念,我今天去了海边。就是我们结婚一周年时,你带我去的那片海。沙滩上有很多情侣,他们手牵着手,笑得那么开心。我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幸福,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没关系,能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知足了。明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发短信了。对不起,还有,再见。”
这条短信很长,是之前那些短信的好几倍。
苏念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带着深秋的凉意。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轻轻刺在她的心上。不痛,却让她无法忽视。
他说,再见。
他说,不会再打扰了。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这不正是她期盼已久的解脱吗?
可为什么,心里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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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念一整天都没有收到陆延舟的短信。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第五天……整整一个星期,那个号码再也没有亮起过。
苏念的生活恢复了真正的“风平浪静”。没有陆延舟的纠缠,没有他的短信,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她可以专心工作,专心准备“新生”的上市,专心过自己的生活。
可她却发现,自己竟然……不习惯了。
开会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手机。吃饭的时候,她会想起以前陆延舟发来的那些可笑的“汇报”。晚上失眠的时候,她会想起他那句“祝你晚安”。
她像戒掉一种瘾,过程痛苦而漫长。
“你这是活该。”姜暖毫不留情地评价,“人家缠着你的时候你烦,人家不缠你了你又想。苏念,你到底要什么?”
苏念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迷茫。
“新生”的上市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苏念忙得脚不沾地。路演、见投资人、准备材料、应付媒体……每一天都像打仗。她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累到极致的时候,就能暂时忘记那些不该想的事。
直到这天下午,她在一本财经杂志上,看到了陆延舟的名字。
那是一篇关于中小企业逆袭的专题报道,陆延舟接手的那家环保材料公司被作为案例之一。文章篇幅不长,但配了一张陆延舟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站在工厂车间里,穿着简单的工装,手里拿着一个新型环保材料的样品。他瘦了很多,但眼神很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种笑容,是苏念从未见过的——不是商场上那种虚伪的笑,不是应付媒体那种公式化的笑,而是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笑。
文章写道:“陆延舟,前陆氏集团董事长,经历人生重大挫折后,毅然接手濒临破产的‘绿源环保’,带领团队研发新型可降解材料。目前公司已获得首轮融资,订单量稳步增长。他表示,希望用自己的余力,为社会做一点实实在在的贡献。”
苏念盯着那篇文章,看了很久。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陆延舟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创业者,眼里只有成功和金钱。她说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他笑她天真。
可现在,这个曾经最“天真”的想法,却成了他重新开始的起点。
命运真是讽刺。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温言打来的。
“念念,我回来了。”温言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依然温柔,但多了一丝沉稳,“晚上有空吗?我想见你。”
苏念握着手机,看着杂志上陆延舟的照片,很久没有说话。
“念念?”温言轻声唤她。
“好。”苏念终于开口,“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挂了电话,她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杂志上的照片,然后合上杂志,扔进了垃圾桶。
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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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那家他们常去的西餐厅。
温言比苏念先到,已经点好了她喜欢的红酒和开胃菜。看到她进来,他站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你瘦了。”温言看着她,眼神里有心疼,“工作太累了吗?”
苏念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
三个月不见,温言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但精神很好。非洲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了健康的痕迹,也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坚毅。
“非洲怎么样?”苏念问。
“很苦,但很充实。”温言笑着说,“在那里,生命变得很简单——活着,救人,然后继续活着。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爱恨情仇,只有最纯粹的生存。”
苏念点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两人聊了一会儿非洲的经历,聊了温言遇到的那些病人,聊了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却依然乐观的人们。气氛很轻松,像老朋友久别重逢。
直到主菜上来,温言才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苏念。
“念念,我这三个月想了很多。”他说,“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
苏念的心微微一紧。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陆延舟。”温言直白地说,语气平静,“我也知道,你拒绝我,不是因为不爱我,而是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
苏念想否认,但温言抬手制止了她。
“听我说完。”他温和地说,“这三个月,我想明白了。爱一个人,不是占有,也不是强求。而是希望她幸福,哪怕那份幸福里,没有我的位置。”
他看着苏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念念,我不逼你了。如果你需要时间,我给你时间。如果你需要空间,我给你空间。如果你最终选择的还是他……我也会祝福你。”
苏念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温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她哽咽着,“你明明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爱你不是浪费时间。”温言握住她的手,“念念,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即使没有结果,即使会受伤,但爱过,就值得。”
苏念哭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陆延舟,想起他曾经给她的那些伤害,想起她对他那些无法释怀的恨。也想起温言,想起他给她的温柔,想起他毫无保留的付出。
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被这样两个人爱过?
“温言,对不起。”她哭着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言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不用道歉,也不用急着做决定。念念,你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无论你最终选择什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需要我的时候。”
那顿晚餐,苏念哭了很多次。
温言一直陪着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给她最温柔的陪伴。
结束时,温言送她回家。在她下车前,他轻声说:“念念,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陆延舟一个机会——不是原谅他的机会,而是让你自己真正放下的机会。只有真正放下了,你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苏念点点头,目送温言的车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在公寓楼下,看着满天繁星,忽然想起陆延舟最后那条短信。
他说,再见。
他说,不会再打扰了。
可是温言说,要给自己一个真正放下的机会。
那么,她该怎么放下呢?
苏念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有些答案,必须自己找。
而无论最终找到的是什么,她都得学会接受。
因为这就是人生——充满了遗憾、伤痛、迷茫,但也充满了希望、温暖、可能。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亮起的号码。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她还是退出了界面。
不着急,她对自己说。
有些事,需要时间。
有些人,需要等待。
而她,需要先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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