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苏念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周婉华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我保证,你根本生不下来。”
不是威胁,是宣告。
苏念太了解那个女人了。周婉华一辈子活在控制欲里,丈夫早逝后,她把所有精力和野心都倾注在独子陆延舟身上。现在陆延舟死了,陆家的血脉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而这个血脉,偏偏在她最厌恶的女人肚子里。
“苏小姐,您怎么了?”护士推着药车进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需要叫医生吗?”
苏念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只是有点恶心。”
“孕早期反应正常,但如果您觉得特别难受,我们可以调整止吐药的剂量。”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准备注射器,“今天要加一针免疫球蛋白,帮助稳定胚胎。”
针头刺入静脉时,苏念看着淡黄色的液体缓缓退入自己的身体。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针了。
从她签下高危妊娠同意书那天起,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早上六点抽血,七点测胎心,八点开始输液,每隔四小时注射一次黄体酮,口服药更是按时按点,一天十二粒。
她的两只手臂已经布满针眼,护士不得不每天换位置扎针。
“宝宝今天心跳很好。”护士监测完胎心,露出笑容,“152次\/分,很有力。”
苏念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但她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连接——她和那个小生命之间,正在建立某种微妙的纽带。
“护士,”她突然问,“如果孕妇情绪受到强烈刺激,会影响胎儿吗?”
护士的笑容收敛了:“当然会。孕早期是胚胎发育的关键期,母亲的情绪波动会导致激素水平变化,严重的话可能引发宫缩甚至流产。”
苏念闭上眼睛。
周婉华太知道怎么打击她了。那个女人不会亲自动手,她会用各种方式制造压力,让她自己崩溃。
“苏小姐,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护士小心翼翼地问,“如果需要,我们可以联系医院的心理支持团队。”
“不用。”苏念睁开眼睛,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我能处理。”
护士离开后,苏念拿起手机,拨通了姜暖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姜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念念!你终于回电话了!我都快急死了!新闻你看到了吗?周婉华昨天开记者会了,说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陆家的血脉!”
“我看到了。”苏念的声音很轻,“她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姜暖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她怎么知道你的号码?她说什么了?有没有威胁你?”
“她说,孩子要么生下来交给她,要么我根本生不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是姜暖压抑不住的怒骂:“这个老妖婆!她以为她是谁?念念,你现在在瑞士,她手伸不了那么长,别怕!”
“暖暖,”苏念打断她,“陆延舟……知道了吗?”
这个问题她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
姜暖沉默了。几秒钟后,她叹了口气:“陈默说,陆延舟在非洲的项目出了大问题,他上周末就飞过去了,现在应该在刚果的某个矿区,通讯信号很差。国内的新闻……他可能还没看到。”
非洲。
矿区。
通讯信号差。
苏念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她知道陆延舟为什么去非洲——那是他遗嘱里留给她和孩子的产业之一,一个正在开发中的钻石矿。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她们铺路。
“念念,”姜暖的声音变得严肃,“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苏念反问,“告诉他我怀孕了?然后呢?让他从非洲飞回来,和周婉华一起逼我交出孩子?”
“他不会的!”姜暖急切地说,“你忘了最后那几个月他是怎么对你的吗?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如果他知道了这个孩子,他一定会保护你们!”
苏念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暖暖,你太天真了。陆延舟是陆家的独子,周婉华是他母亲。如果真的到了要选择的时候,你觉得他会选谁?”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
“三年前我捐肝的时候,他也说会一辈子对我好。”苏念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结果呢?我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他在陪林清漪看烟花。”
“那不一样!他现在已经——”
“人不会变的,暖暖。”苏念打断她,“陆延舟骨子里流着和周婉华一样的血。他们都把家族、血脉、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个孩子如果是个男孩,那就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你觉得陆延舟会允许这个孩子只跟着我姓苏吗?”
姜暖说不出话了。
“所以,”苏念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孩子只是我一个人的。和陆延舟无关,和陆家无关。我会生下他,养大他,给他我能给的一切。但陆家的一切,我们不要。”
“可是念念,你想过没有?”姜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现在身体这么差,一个人怎么扛?孕后期怎么办?生产怎么办?坐月子怎么办?孩子出生后谁帮你带?这些都需要钱,需要人!”
“我有钱。”苏念说,“陆延舟留给我的那些,足够我和孩子花几辈子。”
“钱不是万能的!”姜暖几乎是在吼,“你需要有人在你晕倒的时候送你去医院,需要有人在你孕吐的时候给你倒水,需要有人在你半夜腿抽筋的时候帮你按摩!这些事,是钱能代替的吗?”
苏念握紧了手机。
她知道姜暖说的都对。可是告诉她陆延舟,然后呢?让他回到她身边,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让过去三年的痛苦和挣扎都变成一场笑话?
她做不到。
“暖暖,我累了。”苏念轻声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挂了电话,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苏黎世的夜晚来得很快。湖对岸的灯光次第亮起,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像碎了一湖的星星。
苏念靠在床头,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宝宝,”她低声说,“妈妈只有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止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套。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原来她还是会怕。
怕保不住这个孩子,怕周婉华的威胁变成现实,怕自己真的会死在手术台上,怕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怕自己给不了他完整的爱。
怕到最后,她还是会变成那个需要依靠别人的苏念。
“苏小姐?”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安娜医生走了进来。看到她在哭,医生愣了一下,随即放轻了脚步,“您还好吗?”
苏念迅速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有点情绪波动。”
安娜医生在她床边坐下,没有拆穿她的谎言:“今天的血液报告出来了,hcG值涨到了,比三天前好了很多。”
“真的?”苏念的眼睛亮了一下。
“是的。”安娜医生点头,“虽然还是没有达到理想的翻倍速度,但至少是在增长。这是个好迹象。”
苏念的手紧紧抓住被子,指节都泛白了。
这是这么多天来,她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但是,”安娜医生话锋一转,“您的肝功能和肾功能指标都在下降。特别是转氨酶,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
她调出平板电脑上的数据:“这意味着您的肝脏负担正在加重。按照这个趋势,到了孕中期,您很可能需要住院进行保肝治疗。”
“会影响孩子吗?”苏念问。
“如果治疗及时,不会。”安娜医生看着她,“但苏小姐,我必须再次提醒您——您选择的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从现在到生产,至少还有八个月。这八个月里,您可能会经历无数次这样的起伏:今天指标好转,明天指标恶化,今天胎心正常,明天突然出血……”
“我知道。”苏念打断她,“我都知道。”
安娜医生叹了口气:“那您还要继续吗?”
“继续。”苏念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医生看着她倔强的脸,最终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从明天开始调整治疗方案。除了现有的药物,我会给您加一些护肝的中成药,同时安排营养师定制专门的孕期食谱。”
“另外,”安娜医生顿了顿,“鉴于您目前的情况,我建议您考虑聘请一位24小时的私人看护。您需要有人随时照顾,特别是在您身体状况不稳定的时候。”
苏念想说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暖说得对,钱不是万能的。她可以买最好的医疗,住最好的病房,用最贵的药,但她不能在自己晕倒的时候给自己叫救护车。
“我会考虑的。”她说。
安娜医生离开后,苏念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瑞士本地的安保公司和私人看护服务。但看了一圈,她又放下了。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不敢信任。
周婉华的手能伸到瑞士,能派人来医院刺探,能查到她的电话号码。那她会不会收买她身边的人?会不会在她的饮食里做手脚?会不会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制造一场“意外”?
越想越冷。
苏念抱紧双臂,突然觉得这个温暖的病房冷得像冰窖。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瑞士本地的。
苏念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苏小姐,您好。”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男声,说的是标准的中文,“我是陈默。抱歉用陌生号码联系您,我的手机可能被监听了。”
陈默?
苏念的心提了起来:“什么事?”
“陆总在非洲的矿区发生了坍塌事故,他为了救一个当地工人,被埋在了下面。”陈默的声音压抑着焦急,“救援队挖了十个小时才把他救出来,现在他在当地医院抢救,情况……很不乐观。”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苏念握着手机,整个人僵在那里。耳边嗡嗡作响,陈默后面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清,只听到几个词在脑子里反复回响:
坍塌事故。
被埋。
抢救。
不乐观。
“苏小姐?苏小姐您还在听吗?”陈默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在。”苏念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他现在……怎么样了?”
“肋骨断了三根,左腿骨折,最严重的是颅脑损伤,有颅内出血。”陈默的声音哽咽了,“当地医疗条件太差,医生说他需要立刻转院,但转运的风险很大。我已经联系了国际医疗救援组织,但他们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到。”
明天。
陆延舟能撑到明天吗?
苏念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那里,他的孩子正在生长。
“苏小姐,”陈默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您什么。但陆总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念念,别让她担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一次,苏念没有忍住,她咬住嘴唇,却还是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漏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个。
还在想别让她担心。
“他现在在哪家医院?”苏念听见自己问。
“刚果金沙萨的一家私立医院,但条件真的很差。”陈默说,“我已经联系了苏黎世大学医院,他们愿意派出医疗专机,但需要家属签字。陆夫人那边……我联系不上。”
周婉华。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孙子,哪里会在意儿子的死活。
“把文件发给我。”苏念说,“我签。”
电话那头传来陈默压抑的哭声:“谢谢您,苏小姐……真的谢谢您……”
挂了电话,苏念呆呆地坐在床上。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她看着那个倒影,突然觉得陌生——那个眼睛里还有泪光,还会为陆延舟担心的女人,是谁?
不是已经死心了吗?
不是已经决定和他两清了吗?
为什么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心还是会痛?
手机震动了一下,陈默发来了电子文件。苏念点开,是苏黎世大学医院医疗专机转运的授权书,需要直系亲属或配偶签字。
她和陆延舟已经离婚了,在法律上,她没有任何资格。
但她还是签了。
签下“苏念”两个字的时候,她的手在抖。
签完字,她把文件发回去,然后给陈默发了条消息:“让他活着回来。孩子的抚养权,我可以和他谈。”
发完这条消息,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的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她却觉得刺眼。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陆延舟的脸——三年前婚礼上他冷淡的侧脸,手术前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最后那几个月他跪在雨里乞求原谅的狼狈。
还有他留给她的那封信,那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你值得拥有幸福。哪怕那幸福里,没有我。”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她怕什么,知道她最后会选择什么。
所以他用他的方式,把一切都安排好——钱,产业,甚至这个孩子未来的路。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姜暖。
苏念接起来,还没说话,姜暖就急促地说:“念念,我刚接到消息,陆延舟在非洲出事了!你知道吗?”
“知道了。”苏念的声音很轻,“陈默联系我了。”
“那……”姜暖犹豫了一下,“你现在怎么想?”
苏念沉默了很长时间。
窗外有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医院从来不是个安静的地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暖暖,”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还是不会告诉他孩子的事。”
“为什么?!”姜暖急了,“他都快死了!万一他真的……你难道要让这个孩子一辈子不知道父亲是谁吗?”
“如果他真的死了,”苏念说,“那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他能活下来……”
她顿了顿,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如果他活下来,我会让孩子知道父亲是谁。但抚养权,监护权,探视权——这些都要白纸黑字写清楚。陆家的一切,我们不要。陆家的纷争,我们不参与。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姜暖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念念,你太固执了。”
“我不是固执。”苏念闭上眼睛,“我只是……不敢再赌了。”
赌陆延舟的爱,赌陆家的良心,赌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她赌过一次,输得倾家荡产,连命都差点赔进去。
这一次,她只想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挂了电话,苏念躺在黑暗里,手一直放在小腹上。
那里很安静,但她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生命力——那个小东西正在她的身体里扎根,生长,一点一点地夺取她的养分,也一点一点地填补她心里的空洞。
“宝宝,”她轻声说,“你爸爸可能快死了。”
“妈妈不知道该不该难过。”
“你说,妈妈该怎么办?”
没有回答。
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那一夜,苏念做了很多梦。
梦里有陆延舟,有周婉华,有林清漪,还有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梦的最后,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前后左右都看不清路。
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很轻,很温柔:
“念念,往前走,别回头。”
是陆延舟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到雾更浓了。
醒来时,天还没亮。苏念摸过手机,看到陈默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
“医疗专机已经起飞,预计下午四点抵达苏黎世。陆总在飞机上情况稳定了一些,但还没有脱离危险。苏小姐,谢谢您。”
苏念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放下手机,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进来:“苏小姐,怎么了?”
“今天的所有检查,”苏念说,“请提前两小时。下午四点,我要去接一个人。”
护士愣了一下:“可是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
“我可以坐轮椅。”苏念打断她,“请帮我安排。”
护士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的,我去请示医生。”
护士离开后,苏念撑着坐起来,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延舟,你要活着回来。
至少,要见见你的孩子。
哪怕只是一面。
下午三点,苏念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来到医院顶楼的直升机停机坪。
远处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医疗专机正缓缓降落。
舱门打开,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快速走下舷梯。苏念看到了担架上那个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是陆延舟,但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经判若两人。
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周婉华冰冷的声音传来:“我听说延舟出事了。苏念,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让我孙子平平安安地出生。
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下来——包括,让延舟永远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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