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深夜,下町某处。
雨水顺着破败屋瓦的缝隙滴落,在屋内泥地上敲打出断续而压抑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劣质草药的苦涩,以及深入骨髓的沉寂。
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照亮这间挤着七口人的通间。
剧烈的咳嗽声,从屋角唯一的破席上传来,那是他们的母亲。
父亲在三年前,一次码头械斗中受了暗伤,咯血而亡,留下母亲拖着病体,和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织田义信——这个如今只剩一个空洞姓氏,一把破刀作为念想家族长子——正跪在冰冷的土间。
他面前摊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上面并排躺着五枚银圆,定业通宝在昏黄灯火下,反射着他眼中的光芒——冰冷决绝。
“义信哥…这就是银圆吗?听说只有那些大商人才有。” 八岁的妹妹阿菊,从薄被里探出头,瘦小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大,她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钱。
“嘘,阿菊,睡觉。” 义信低声道,语气比平时沉重。
十二岁的弟弟宗次郎,却已经坐了起来,他比阿菊敏感,看着兄长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屋角母亲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这时,里屋传来母亲气若游丝的急切声:“义信…是义信吗?咳咳…你…你从哪里得来这些…”
义信转过身,朝着母亲的方向伏低身体,额头触地:“母亲,是我,您别担心。
是…是之前帮唐人商馆,搬运货物结算的工钱,还有一些…是预支的。” 他撒了谎,语气却异常平稳的肯定。
“阿松伯说,码头那边新到了一批南洋香料,需要可靠的人手连夜清点入库,工钱是平时的三倍,机会难得,我这就去。”
“胡…胡闹!” 母亲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隐约带着血丝。
“这么晚…咳咳…外面不安全…那些浪人武士很危险…”
“母亲!” 义信提高了一点声音,打断她的劝阻。
昏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那不是少年人应有的眼神,而是近乎凶狠的决断。
“家里需要钱,您的药不能断,弟妹们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困守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会慢慢烂掉!相信我,我能处理好。”
织田义信语气带着蛮横与自信,病榻上的母亲,似乎被这气势短暂地镇住了,只是无力地喘息着,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
宗次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兄长…你真的只是去打夜工吗?我听说…听说有人在偷偷招募去海外当兵的人,给的安家费就是五枚银圆…”
义信猛地看向弟弟,双眸锐利如锋,宗次郎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伸出手,揉了揉弟弟枯黄的头发,低声道:“宗次郎,你长大了,照顾好母亲,看好阿菊和两个小的。”
接着停顿了一下,喃喃道:“…正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子,所以才要担起这个家的责任。”
他不再多言,将包好的银圆仔细塞进母亲的枕头下。
然后起身走到屋内,唯一还算整洁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简陋得近乎寒酸的神龛,供奉着一个连家纹都模糊难辨的牌位。
随后伸手取下横放在神龛前,用层层旧布包裹的长条物体。
解开布条,一柄野太刀显露出来,刀鞘朴素无华,甚至有些磨损,但当他握住那缠着老旧鲛皮,柄卷却依旧扎实的刀柄时。
一种奇异的联系仿佛从钢铁,传递到他的掌心涌向心脏。
仿佛这不是装饰品,而是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家族的象征,如今,这是他唯一能抓住,改变命运的“钥匙”。
“先祖在上,” 他对着牌位无声低语,嘴角甚至勾起狂气的弧度,与当年在桶狭间前,那着名的“敦盛之舞”时的神态依稀相似。
“不肖子孙,织田义信,今日便以此身此刀,为织田之名,赌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是就此湮灭,还是…烈火重生!”
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尚不知离别将至的幼弟幼妹,看了一眼泪眼朦胧,无力阻止的母亲。
然后将太刀紧紧绑在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身影瞬间被外面浓稠的夜色吞没。
他留下的不仅是五枚救急的银圆,更是一个破落家族押上的赌注。
而像织田义信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加之《江户条约》签订后,不少在唐日战争中被俘,或打散后流浪的日本老兵,也被暗中吸纳进来。
他们经历过与唐军的正面对抗,更清楚唐军的可怕,也“见识”过墙那边的“繁华”。
复杂的心理驱动下,他们成了靖安军中,最先被挑选出来的骨干。
.............
长崎港外,临时营地。
咸腥的海风吹过连绵的营帐,八千余名新募的靖安军士卒,已褪去杂色衣衫,换上了统一的灰布号服,正按新颁的条令,进行着粗陋的整训。
编制已定:小队约五十人,中队三百,大队一千,其上设联队,辖三五千人不等。
大小头目,多从那些经历过战阵的溃兵老兵,或看似桀骜的浪人中擢拔。
每个大队皆安插了通晓倭语,郑宗明荐来的心腹为“顾问”,名为协理实掌耳目、辎重与刑赏。
中军大帐内,庞青云刚披阅完,最新的名册与整训简报,监军张仙芝静立一侧,指尖缓缓捻动着稀疏的胡须,如同老僧入定。
“八千一百二十七人,”庞青云将册子丢在案上,声音古井不波。
“张监军,依你看这些倭人成色几分?堪用否?”
张仙芝眼皮微抬,慢条斯理道:“庞指挥明鉴。依下官浅见,其中大半,无非是活不下去的浪人农夫,眼珠子只认得银圆与米粮。
另有约两成是失了主家,断了俸禄的武士,刀或许还利索,心思却最是活络,不易管控。
譬如那个叫织田义信的,缴上来的佩刀非是凡铁,这人有股子不同常人的气性。”
他顿了顿,继续道“剩下约一成,是上回战事里的溃兵老卒,真见过阵仗,也尝过我大唐炮火的厉害,这批人最知利害或可驱策,但也最需提防。”
听到监军的担忧,庞青云嗤笑一声,从案头拿起另一份刚到的兵部行文,在手里掂了掂:“防?如何防?就凭你我,加上那几个通译顾问,看得住八千条饿红了眼的狼?”
他目光转向张仙芝,带着考校,“你是读书人,通晓古今,且说说古来用夷兵、借外勇者,首重何事?”
张仙芝略一躬身,言辞简练切中要害:“回指挥使,无非四字:制首、握粮、分众、挟锐。
制其首脑则令行,握其粮秣则不敢叛,分其部众则难聚力,再以精锐亲军挟制其中,则可如臂使指,偶有反噬,亦不足为大患。”
“不错!”庞青云一拍桌案,眼中闪过赞。
“故而大队长以上,必得是我们的人,或是能捏住七寸的,粮饷、刀枪、火药,概由亲军直辖分发,多一分不给,少一钱不欠,更要紧的是这个——”
他将那份兵部文书推过去,上面赫然已加了朱批。
“一千亲军的批文,兵部准了。皆是本将旧部同乡,或是闽浙海上讨生活的狠角色,他们便是军中的法度,是督战的刀!”
他语气森然,“传令下去,亲军单独立一营,饷银加倍,衣甲兵器拣最好的给,要让那八千倭人睁眼看清楚,听话,跟着大唐有肉吃有前程;想闹事、炸刺……”
“本指挥亲军的刀,磨得比生番猎头的刀更利,砍起脑袋来也更爽快!”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亲兵高声禀报:“将军!金陵六百里加急军令!”
庞青云神色一凛,接过密封文书,验看火漆后迅速拆阅。
他目光扫过纸面,先是眉头微蹙,随即竟舒展看来,将文书递给张仙芝:“瞧瞧,咱们不用去广西那片烟瘴地‘适应水土’了。
兵部给咱们指了个新去处——大员岛。”
张仙芝接过,细看一遍,沉吟道:“大员……孙可望巡抚那边,生番滋扰甚剧,旷日持久,官府疲于奔命。
兵部此议,一石二鸟,既是用倭人凶悍,试剿山林匪患,解孙巡抚燃眉之急。
亦是验看此‘以夷制夷’之策,于湿热险地是否可行。只是…此辈初聚未加锤炼,便投于陌生险地,若受挫过甚,恐损士气,亦伤将军威信。”
“威信?”庞青云走到帐门处,掀开帘幕,望着远处港口如林的帆樯,与海滩上蚁群般蠕动的灰色队列。
“张监军,你读的是圣贤书,讲究的是堂堂之阵,某家是厮杀汉,只认一条:是刀,就得见血!
不见血的刀,说得天花乱坠也是废铁!大员生番再凶,比得过当年辽东的建虏?比得过前朝那些据城死守的明军?”
他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有军令如山的决断:“回文兵部,靖安军指挥使庞青云接旨,即日调整舟师,转赴大员。
请转告孙巡抚,备妥熟谙山形路径的向导,与生番历年出没劫掠的详尽图籍档册。”
他走回案前提起笔,一边草拟回文,一边对侍立的传令官,沉声吩咐:“传令各联队、大队,告知全军:建功立业、博取富贵的第一处,便在眼前!
大员岛上那些不服王化、掠杀我大唐子民的生番野人,便是尔等首战之功!
传某将令:斩获生番首级、耳识者,按等赏银!攻破其寨,缴获财货,按规分润!
让那些倭人军官把这话,给我敲进每一个卒子的耳朵里,告诉他们——是拿赏银风光回乡,还是变成山里无人收殓的枯骨,就看他们自个儿的本事造化!”
命令如冰冷的潮水,迅速传遍整个营地。
很快,即将驶往大员的庞大舰队,载着八千余名怀揣着贪婪恐惧的靖安军,以及一千名装备精良的庞青云亲军,拔锚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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