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
宁镇岳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沉寂的氛围。
他看着宁凡，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与心疼。
“宁战天和那贱妇，已经伏诛了。”
他沙哑地说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此前……此前你说的，与宁家断绝关系的话，能否……能否收回？”
老将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一丝希冀。
他眼巴巴地看着宁凡，像一个等待着孩子回家的孤独老人。
宁家，需要宁凡。
他这个老头子，也需要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宁凡的身上。
这场惊天动地的恩赐大会，从构陷谋反，到惊天反转，再到手刃双亲，一波三折，如今，似乎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局了。
这个心狠手辣的少年，在亲手了结了所有的仇恨之后，会选择回归家族吗？
在众人期待、好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宁凡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了宁镇岳。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在蛮荒苦寻十年，耗尽了心血的爷爷。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对着宁镇岳，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大礼。
“咚！咚！咚！”
三个响头，磕得结结实实，额头与坚硬的白玉地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宁镇岳愣住了，他没想到宁凡会行如此大礼，连忙伸手去扶：“凡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宁凡却没有起身，他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爷爷，声音清晰而又坚定地说道：
“爷爷。”
这两个字，他叫得无比真诚，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
宁镇岳心中一暖，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以为宁凡这是同意了，连声道：“哎！哎！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
然而，宁凡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
宁凡的声音十分平静，却又带着一丝决绝。
“我宁凡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我说过，从离开镇北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我便与宁家再无瓜葛。”
“所以，宁家，我回不去了。”
宁镇岳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为……为什么？”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仇，已经报了。那两个孽畜，也已经死了。宁家现在由爷爷做主，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回来？”
宁凡看着宁镇岳那不解的眼神，心中微微一痛。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对这个疼爱自己的老人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但他必须这么做。
“爷爷，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回不去了。”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望向远方，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您知道，我在蛮荒那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被扔进蛮荒的时候，只有八岁。我被蛮人抓走，绑在献祭台上，看着他们用烧红的烙铁，一点点烫掉我身上的皮肉。”
“我被扔进万蛇坑，和成千上万的毒蛇待了三天三夜，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我亲眼看着那些被俘虏的将士们，一个个死去，被蛮荒异兽撕成碎片，被蛮族当成牲口一样宰杀。”
“幸好我命不该绝，在一次运送途中碰上了异兽袭击，之后押送我的囚车离开了那支军队，我活了下来。”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不亚于惊雷炸响。
所有人都被他话语中描述的那些血腥而残酷的画面，给惊得遍体生寒。
宁镇岳听得是肝胆俱裂，老泪纵横。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孙儿在蛮荒受了苦，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惨绝人寰的苦！
“凡儿……我的凡儿……”他心痛如绞，泣不成声。
宁凡转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爷爷，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情。
“爷爷，我不是在怪您。我知道，您为了找我，也受了十年的苦。”
“我只是想告诉您，现在的宁凡，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宁家的嫡长孙了。”
“宁家，太小了，它承载不了我的未来。而我，也不想再被那些所谓的家族、血脉所束缚。”
“那个名为‘宁家’的牢笼，我已经亲手打破了。我不想，再回去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
斩断过去，才能一往无前。
这，就是他的道！
宁镇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挽留，但看着孙儿那双坚定的眼神，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个孩子，他所经历的痛苦，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道伤疤，名为“宁家”。
只要他还姓宁，只要他还回到那个地方，那道伤疤就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过去的痛苦。
强行将他留下，不是爱他，而是在折磨他。
“罢了……罢了……”
宁镇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宁凡的脸颊。
“是爷爷……没用……”
“孩子，爷爷不逼你了。”
他收回手，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孙子，脸上露出一抹既骄傲又心酸的笑容。
“凡儿，你记住。”
“就算你不认这个家，就算你不认我这个爷爷。”
“但只要爷爷还在一天，镇北将军府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想回来，爷爷……就去你那儿看你！”
老人的话，朴实，却充满了无尽的宠溺与包容。
宁凡的心，被重重地触动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这一刻，在他心里，宁镇岳，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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