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工理论考核设在厂部大会议室,桌子拉开间距,坐满了各车间来的青工,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味和汗味。监考的是马主任和两个行政科的人,其中就有那个刘卫东。刘卫东坐在讲台边,低着头摆弄手里的钢笔,偶尔抬眼扫视全场,目光在林爱国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试卷发下来,林爱国先快速翻看了一遍。题型熟悉,但有几道大题的条件设置,尤其是关于公差配合选择、传动系统效率计算和材料热处理工艺分析的题目,题干给得特别“干净”,干扰项几乎看不出来,完全符合吴技术员说的“完美陷阱”类型。他甚至在最后一道综合题里,看到了一个非常冷门的、关于老式机床离合器调整的公式应用,这公式在那本德文手册的附录里有提及,中文资料极少。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钢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旁边人挠头咂嘴的动静,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时间过半,林爱国正在验算一道关键的计算题,关于主轴轴承寿命估算。他按照自己的思路,结合那台“老爷车床”和出问题的台钻实际数据,推导出一个比标准答案略保守、但更符合维修实际工况的数值。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的卷子。
马主任背着手,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桌边,弯下腰,似乎在看他的答题。林爱国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马主任看得很慢,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点着桌面。
然后,那根粗短的手指,状似无意地,重重按在了林爱国刚刚写下的那个轴承寿命计算结果上。力道不小,指甲甚至划破了纸张边缘。
“这个数……”马主任的声音不高,刚好能让林爱国听清,“好像……跟通用算法不太一样啊。年轻人,别太自作聪明,按规矩来。”他说完,手指抬起,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和指甲印,转身踱开了。
林爱国看着那个被按过的数字,心脏猛跳了几下。不是指正,是警告,是施压。意思是,你的算法“不对”,按“规矩”来,否则……
他盯着那个数字,又看看题目里给出的简化工况条件。马主任所谓的“通用算法”,是在理想润滑、恒定轻载下的理论值。而他在计算中引入了实际可能存在的润滑不良和轻微冲击负荷系数,这是他观察车间真实设备磨损情况后自己总结的修正。
改,还是不改?
不改,这道大题可能被扣光。改,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观察和判断,向“规矩”低头。
他捏着笔,手心里有些汗。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郭大撇子,正抓耳挠腮,显然也卡在了类似的题目上。更远处,刘卫东已经抬起头,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一声巨响!
一个半大小子像炮弹一样冲进来,满脸鼻涕眼泪,正是棒梗!他衣服上沾着灰,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进门就带着哭腔大喊:“易爷爷!易爷爷!不好了!我奶奶把我妈打死了!头都破了!流了好多血!她说……她说都是你让她说的谎!!”
童言无忌,却像炸雷劈进死水潭!
整个考场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扭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哭喊的棒梗,又齐刷刷看向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易中海。
易中海原本正低头看卷子,闻声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滚落到地上。他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清了但无法理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冲过来的棒梗,整个人僵在那里。
“棒梗!胡闹什么!出去!”马主任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脸都涨红了。
刘卫东也站了起来,想去拉棒梗。
但棒梗已经扑到易中海桌子前,抓住他的胳膊摇晃:“易爷爷!你快回去啊!我妈不行了!我奶奶疯了,她说当年林叔他妈的事,是你让她去跟医生说的!她说她后悔了!”
“轰——!”考场彻底乱了!窃窃私语变成了惊呼和嗡嗡的议论。无数道目光,惊愕、怀疑、兴奋、探究,像钉子一样钉在易中海瞬间苍白的脸上。
林爱国坐在那里,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棒梗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那扇紧闭多年的、关于母亲死亡的门。贾张氏是目击者?易中海让她去跟医生“说”?说了什么?
易中海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甩开棒梗的手,力气大得让棒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手撑住桌子才没倒下。他看向马主任,又看向满考场的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想挤出点威严,却只扭曲成一个难看的表情。
“孩、孩子胡说八道……家里吵架,急昏头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完全没有平时的沉稳,“马主任,我……我得回去看看。”
说完,他几乎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踉跄着推开椅子,也顾不上捡掉在地上的钢笔,逃也似的冲出了考场。经过林爱国桌边时,带起一阵风,那股熟悉的机油味里,似乎混杂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的味道。
考场里一片哗然。马主任脸色铁青,连拍了几下桌子才勉强压下骚动:“肃静!继续考试!不相干的事,考完再说!”
但人心已经散了。郭大撇子张着嘴,傻了一样看着易中海空了的座位。刘卫东眉头紧锁,重新坐下,手指在桌面上不安地敲打着。
林爱国低下头,看着试卷上那个被马主任按过的数字。他没有改。
他重新拿起笔,在那个数字旁边,用更小但更清晰的字体,加了一行备注:“基于实际工况(润滑条件V≤0.5,存在间歇冲击负荷)引入修正系数K=0.85后的估算值。标准算法结果仅供参考。”
他继续答题,笔尖稳得出奇。心里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
母亲的事,三十年的旧账,铜屑的陷害,理论的刁难……所有散乱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棒梗那几句哭喊,猛地拽向了一个清晰而黑暗的核心。
易中海。
考试结束的铃声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林爱国交了卷,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外面阳光刺眼,厂区广播正在播送激昂的音乐,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王铁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把拉住他,眼睛瞪得溜圆:“爱国!听说了吗?真出大事了!贾张氏跟秦淮茹干架,把秦淮茹头都打破了,送厂医院了!贾张氏跟疯了似的,在院里嚷嚷,说当年你妈难产,是易中海让她去跟接生的陈大夫说,你家穷,用不起好药,让用最便宜的……还说你家成分有问题,不能太尽心……后来你妈大出血没救过来,陈大夫没多久也调走了!我操他祖宗!”
林爱国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他眼前都有些发黑。原来……是这样。
“易中海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不像自己的。
“跑回家了,门关得死死的!刘海中、阎埠贵都去了,敲不开门!”王铁牛唾沫横飞,“这下看他怎么装!贾张氏那破嘴,啥都往外秃噜!她还说,易中海答应过她,只要她按说的做,以后照顾她家,帮东旭转正……狗屁!东旭都没了!”
“周师傅呢?”林爱国问。
“周师傅在车间,听说这事后,把手里一个报废的齿轮摔地上了,铁青着脸就往后院走,估计找聋老太太去了!”
林爱国抬头,看向四合院的方向。那里现在一定鸡飞狗跳。但他没动。
“铁牛,帮我做件事。”他声音低沉,“去厂医院,打听一下,秦淮茹伤得怎么样,具体是谁处理的。还有,想办法问清楚,当年给我妈接生的陈大夫,全名叫什么,后来调到哪里去了。”
“明白!”王铁牛转身就跑。
林爱国独自站在厂区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慢慢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从德文手册上撕下的、写满计算草稿的纸,翻到背面,用铅笔,用力写下了三个字:
易、中、海。
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重重的叉。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清理机器芯子里的虫子,需要耐心,更需要,一把足够锋利、足够硬的扳手。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硬皮小本,转身,没有回四合院,而是朝着厂区深处,那栋安静的小红楼走去。
杨总工,或许正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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