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的天空，永远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
林烬蜷缩在锈蚀的钢筋水泥缝隙里，像一块与废墟融为一体的石头。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风穿过残破楼宇的呜咽，以及……那阵细微得几乎被忽略的抓挠声。
他缓缓移动视线，目光如最精密的刻度尺，丈量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几道新鲜的、带着粘液的爪痕覆盖在旧尘之上，痕迹凌乱而焦躁。他鼻翼微动，空气中除了固有的铁锈和尘埃味，还混杂着一丝腥臊——是变异鼠群，而且数量不少。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信息拼接、推演：爪印的深度和间距，显示这群畜生体型中等，正处于饥饿的觅食状态；它们行动的轨迹，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呈扇形向西北角那片坍塌的超市废墟包围而去。
就在那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颤巍巍地从一堆瓦砾中扒拉着一听可能早已过期的罐头。
是小瑶。
镇子里最沉默、最不起眼的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对即将降临的危险浑然不觉。
林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理智告诉他，在锈铁镇，多管闲事是取死之道。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惊动甚至可能对抗一群变异鼠，收益为零，风险极高。
但另一个声音，源于记忆中养父陈医生那温和却坚定的脸庞，在他脑海中响起：“小烬，知识和力量不是为了独善其身，在可能的时候，拉别人一把……这微光，或许就能点亮另一个人的黑夜。”
就在这电光火火间的犹候，鼠群的嘶鸣声陡然尖锐起来！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利箭，从阴影中窜出，直扑小瑶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林烬动了。
他没有像蛮牛一样冲出去，而是猛地抓起手边半块碎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以一种精准的角度，狠狠砸向小瑶侧前方一根斜插着的、裸露的钢筋！
“铛——！”
清脆刺耳的撞击声骤然炸响，在死寂的废墟中激起回音。
那只扑出的变异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动作一滞。几乎是同一时间，林烬的第二块碎砖已至，目标并非老鼠，而是它身旁一块松动的混凝土块。
“哗啦！”
混凝土块滚落，制造出更大的声响和动静。鼠群被这未知的“袭击”吸引了注意力，攻势瞬间被打乱。
“小瑶！左边，第三个缺口，钻进来！快！”林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清晰地传到小女孩耳中。
小瑶吓得脸色惨白，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连滚爬爬地冲向林烬所指的狭窄缺口。
林烬则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滑出，他没有逃跑，反而迎着小瑶的方向，顺手捡起一根前端磨尖的钢筋。他没有试图杀死任何一只老鼠，而是利用地形，不断制造噪音和落石，进一步驱赶和迷惑鼠群。
当小瑶成功钻进相对安全的钢筋水泥结构下层时，林烬也一个闪身，从另一个缝隙滑了进去，顺手用几块早就准备好的碎石堵住了入口。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搏杀，全靠精准的预判和对环境的极致利用。
黑暗的狭小空间里，只剩下小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林烬平稳的呼吸声。外面，是鼠群因失去目标而发出的无能狂怒的嘶叫。
“谢……谢谢林哥哥……”小瑶惊魂未定，声音细若蚊蚋。
林烬没有回应，只是透过石块的缝隙，静静观察着外面逐渐散去的鼠群。直到最后一只老鼠的影子消失，他才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
“为什么一个人出来？”他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探究。
“我……我奶奶病了，我想找点吃的……”小瑶从怀里掏出那听沾满灰尘的罐头，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
林烬沉默了一下。在锈铁镇，老弱病残是最先被淘汰的资源。同情心在这里是奢侈品，甚至是催命符。他想起了养父，那个因为收留伤者而被其他掠夺者视为软弱，最终在一次冲突中死去的男人。
“下次，跟着采集队一起行动。”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这个隐蔽所的出口，“走吧，这里不安全了，鼠群可能会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断壁残垣之间。锈铁镇就像它的名字，由锈蚀的金属板和破碎的混凝土构成，肮脏、拥挤，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燃料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镇子相对“繁华”的聚集区时，一个粗鲁的声音拦住了他们。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预言家吗？又去外面发善心了？”
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男人挡在路中间，他叫黑皮，是镇子实际统治者“屠夫”手下的打手之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嬉皮笑脸的喽啰。
黑皮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小瑶怀里的罐头，舔了舔嘴唇：“小丫头，运气不错啊。这‘收获税’，该交了吧？”
小瑶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林烬身后缩去。
林烬停下脚步，身体微微紧绷，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平静地看着黑皮，开口道：“她的东西，不够交你们定下的税。”
“嘿！我说够就够！”黑皮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推开林烬。
“你左手的伤还没好，”林烬突然说道，声音不大，却让黑皮的动作瞬间僵住，“发力过猛，伤口会崩开。另外，你靴子侧面的裂口又大了半指，下次追猎物，可能会把整只脚卡住。”
黑皮的脸色变了变，他左手小臂确实在昨天的争斗中被划伤，简单包扎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侧面确实有个不显眼的裂口。这些事情，这小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难道一直在观察自己？
一种被窥视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让黑皮的气势不由得一窒。他色厉内荏地瞪了林烬一眼：“哼！小子，别以为会看两眼就了不起！屠夫老大让你加入狩猎队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说完，他悻悻地啐了一口，到底没再强抢那听罐头，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黑皮等人远去的背影，小瑶才敢大口喘气，她用充满感激和依赖的眼神望着林烬。
林烬却没有丝毫放松。他带着小瑶回到她和她奶奶栖身的那个几乎不能遮风挡雨的破帐篷，将身上仅存的一小块压缩干粮悄悄塞给了她。
离开那片充斥着绝望和病痛气息的区域，林烬走向自己那个同样简陋，但位置相对隐蔽的栖身之所。他的脑海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鼠群的异常动向、黑皮的挑衅、镇上越来越紧张的气氛……
屠夫和他的手下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上次狩猎的收获，大半都被他们以各种名目拿走，普通的拾荒者和工匠分到的份额越来越少，怨气在无声地积累。黑皮今天的出现，绝不仅仅是巧合，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屠夫在提醒他，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加入狩猎队？成为屠夫的爪牙，去压迫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底层幸存者？
林烬的眼前闪过养父温和而坚定的眼神，闪过小瑶惊恐无助的脸，闪过镇上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们。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道路。
但是，反抗？屠夫人多势众，心狠手辣。自己虽然有观察和推演的能力，但肉体力量并不出众，更没有足以抗衡的势力。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永恒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天空。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这末世的天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锈铁镇这潭死水，快要沸腾了。而他自己，似乎已经被卷入了旋涡的中心。下一次，当危机再度降临时，他还能像今天这样，仅凭智慧和运气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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