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废墟都市的第一步，仿佛踏入了巨兽早已冷却的尸骸腔体。与戈壁的苍凉空旷不同，这里的死寂是拥挤的、压迫的。高耸的建筑残骸投下扭曲的阴影，将本就稀薄的星光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是厚厚的、混合着碎玻璃、锈蚀金属和不明渣滓的瓦砾层，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绝对的寂静中传出老远。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陈年的尘埃、潮湿的霉斑、某种化学试剂泄漏后残留的刺鼻甜腻，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的辐射尘埃特有的金属腥气。风在楼宇间的峡谷中穿梭，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
林烬紧握着小瑶的手，将她半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拄着那根临时找到的、还算坚固的钢筋。他的右臂依旧剧痛，但精神却因这极致的危险环境而高度集中。超凡的观察力被放大到极限，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每一个窗口后的黑暗，每一堆瓦砾下的空隙，每一丝空气中流动的异样。
这里绝非善地。那点曾惊鸿一瞥的橘黄光芒，如同黑暗森林中一闪而逝的篝火，既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引诱飞蛾的陷阱。
他按照阿雅留下的粗糙箭头指示的大致方向，结合对远处那光芒方位（虽然已熄灭）的记忆，在迷宫般的街道废墟中艰难跋涉。他尽量选择相对开阔、视野良好的主干道边缘行进，避免进入那些幽深得如同巨兽食道的小巷。
行进变得异常缓慢而消耗体力。倒塌的墙体、断裂的梁柱、淤塞的通道，迫使林烬不得不频繁地绕路、攀爬，或者冒险从一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建筑内部穿过。小瑶虽然害怕，却咬紧牙关紧跟，怀中的“希望之种”绿光成了这片死亡之境中唯一温暖而稳定的光源，驱散着部分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恐惧。
几个小时的跋涉，他们并未遇到任何活物，无论是人，还是变异生物。这种过度的“干净”，反而让林烬心中的警惕愈发浓重。一座规模如此巨大的旧世界都市废墟，不可能没有生命迹象，除非……这里存在着某种让所有生物都避之不及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脚下瓦砾的痕迹。并非只有他们的脚印，还有一些模糊的、似乎是某种多足生物爬行留下的刮痕，以及一些……被啃噬过的、早已风干发黑的小型动物骨骼。痕迹都很旧了，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这说明曾经有生物活动，但后来都消失了，或者……隐藏了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街道两侧那些黑洞洞的窗口，仿佛能感受到无数双眼睛正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烬哥……”小瑶的声音带着颤抖，拉了拉他的衣角，指向斜前方一栋半塌的、挂着早已褪色破损的“中心医院”牌匾的建筑。
在那医院入口处，一堆被烧焦的杂物旁，赫然插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棍子上绑着一块褪色的、画着一个简陋骷髅头和交叉骨标志的破布——这是废土上通用的，代表“危险，禁止入内”的警告标记！
是谁留下的？是之前那点亮光的主人？还是别的什么？
林烬没有贸然靠近医院，而是带着小瑶绕到街对面，借助残垣的掩护，仔细观察。医院的玻璃大门早已碎裂，内部幽深黑暗，如同张开的巨口。门口除了那个警告标记，地面还有一些相对新鲜的、杂乱的脚印，以及几道清晰的、带有履带痕迹的车辙印！
车辙印！这意味着有装备车辆的组织近期到达过这里！是敌是友？
他顺着车辙印的方向望去，它们延伸向街道的另一个方向，与他原本要去的、阿雅指示和光芒出现的方位，略有偏离。
是跟随车辙印，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拥有车辆和组织的幸存者？还是继续按照原定方向，寻找那渺茫的、可能与阿雅相关的线索？
就在林烬权衡之际，一阵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风声的窸窣声，突然从他们侧后方一栋居民楼的低层传来！
那声音细微、密集，仿佛无数只脚在同时摩擦着地面，并且正在快速靠近！
林烬瞬间头皮发麻！他一把拉住小瑶，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倒塌的报刊亭后方，同时捂住了她的嘴，示意绝对不要出声。
窸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借着“希望之种”微弱绿光映照出的有限范围，林烬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的东西，正从居民楼破败的窗口和门洞里涌出，覆盖了街道！
那是无数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变异蟑螂！它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保持着诡异的阵型，漫过瓦砾，覆盖了沿途的一切！它们似乎对那个医院的警告标记视若无睹，直接淹没了过去，然后朝着与车辙印相同的方向，如同受到某种召唤般，汹涌而去！
虫潮持续了足足两三分钟才完全通过。空气中留下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和臭氧的恶心气味。
林烬和小瑶趴在废墟后，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直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彻底远去。
林烬缓缓抬起头，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变异虫群，有组织的行动，对特定警告标记的无视……这座死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危险。那点亮光，那些车辙印，还有这诡异的虫潮，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与他原定目标略有偏离的西北方。
是巧合？还是某种无形的牵引？
他再次拿出阿雅留下的那块金属片，手指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箭头刻痕。阿雅在基地内部，冒着巨大风险发出信号，绝不可能毫无意义。她指引的方向，必然有其道理。
但是，眼前的线索和刚刚经历的惊魂一幕，也同样不容忽视。西北方似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者……更大的风险。
他看了一眼身边惊魂未定的小瑶，又望向那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边是同伴渺茫的指引和未知的希望，一边是明显存在的活动痕迹与迫在眉睫的诡异威胁。
他必须做出选择。
林烬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目光最终坚定地落在了阿雅箭头指示的、也是那点光芒曾经出现的东方。
“相信阿雅。”他低声说道，仿佛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小瑶说。
他拉起小瑶，不再犹豫，也不再刻意隐藏行迹（刚才的虫潮说明隐藏未必有用），加快脚步，朝着东方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废墟，坚定前行。
他有一种预感，答案，或许就在那片看似毫无生机的死亡帷幕之后。而危险，从来都是帝路途中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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