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冬绽放，新芽初萌
十二月的北京，朔风凛冽，呵气成霜。中央戏剧学院的红砖教学楼里却暖意融融，02表本班的期末大戏《上海屋檐下》进入了最后的合成冲刺阶段。排练厅里夜夜灯火通明，道具组的同学连夜赶制弄堂景片，服装组的同学抱着成摞的旗袍长衫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和布料的味道。
这天傍晚，林芝正独自对着排练厅的落地镜，反复练习杨彩玉端茶壶时手腕的弧度，力求既体现大家闺秀的教养，又透出内心的不安。忽然，身后传来几下清脆而节奏分明的掌声。她一回头，看见表演系主任黄定宇不知何时站在排练厅门口，深色呢子大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班主任刘天池老师陪在一旁，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这段独白处理得妙。黄定宇走上前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敏锐的光，你把三十年代知识女性那种欲说还休的挣扎感，用最节制的动作表达出来了——特别是刚才捻着旗袍扣子的手指，微微发颤却又强自压抑，收放之间的分寸感很好。
他转身面向闻声聚拢过来的全班同学，声音沉稳有力：夏衍先生的戏最难演。太过则失真，沦为闹剧；不及则寡淡，失却韵味。你们要记住，好的表演不是张扬的旗帜，而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珍珠，需要细心打磨，更需要懂得在何时让它透出温润的光泽。他特意看了一眼正在整理水袖的童瑶和专注聆听的文章，每个人物，哪怕只有几句台词，都有其完整的生命轨迹。抓住它，呈现它。
这番话让原本因期末临近而有些紧张的排练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也带来了无形的压力。白百何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唐嫣，压低声音：黄主任很少这么具体地夸人，更少在合成阶段亲自来看。
正式演出当晚，实验剧场座无虚席。寒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减弱师生的热情，走廊里都加了座位。当大幕缓缓拉开，精心复原的三十年代上海弄堂景观呈现在眼前——晾晒的衣物、斑驳的墙面、冒着热气的煤球炉……烟火气息扑面而来。灯光柔和，营造出午后慵懒又略带压抑的氛围。
林芝饰演的杨彩玉身着月白色素雅旗袍，梳着齐耳短发，首先登场。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整理书稿，一个抬眼间，就将知识女性在困顿生活中的坚守、彷徨与一丝未泯的理想尽数展现，瞬间抓住了全场观众的心。
最精彩的是她与文章饰演的匡复久别重逢的那场戏。两人隔着一张斑驳的八仙桌相望，没有拥抱，没有痛哭，只有茶杯在指尖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动，和那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的简单问候里藏着的千言万语、无尽唏嘘。节奏把控得恰到好处，每一处停顿都充满张力。当杨彩玉最终把裹着全部积蓄的手帕包塞给匡复时，手指在布包上停留那片刻的迟疑与决绝，将一个女性在时代洪流中的善良、无奈与坚韧体现得淋漓尽致，台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童瑶饰演的赵妻，几句关于柴米油盐的唠叨，就把一个底层妇女的善良与琐碎刻画得入木三分；白百何也成功驾驭了施小宝的泼辣直爽，为全剧增添了一抹亮色。
演出结束谢幕时，掌声雷动，久久不息。刘天池老师红着眼眶上台，逐一拥抱了主要演员。她在总结时声音有些哽咽：今晚我最欣慰的，不是看到某个演员的个别精彩发挥，而是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呼吸与共的、有血有肉的表演状态。你们真正理解了屋檐下这三个字所承载的生活重量与时代印记。
期末专业测评结果随后公布，林芝凭借其稳定而出色的发挥，尤其是在《上海屋檐下》中对杨彩玉一角的深刻理解和细腻塑造，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王丽娜老师在台词课总结时特别提出表扬：生活化不等于松懈，更不是放弃技巧。恰恰相反，最生活化、最不着痕迹的表演，往往需要最精准的控制和最扎实的基本功来支撑。林芝同学的台词，这次让我们听到了的声音，也听到了角色内心的声音。
放寒假前，刘天池老师把林芝单独叫到办公室。窗外又开始飘起细雪，办公室里暖意融融。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林芝，眼神中充满期许：假期里好好看看这个。这是下学期重点剧目《家》的剧本初稿和部分参考资料，你先重点准备觉新这个角色。这个人物内心极其复杂，跨度大，挑战性很强，我觉得你有潜力尝试一下。
林芝接过略显厚重的纸袋，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剧本，还有一本边角略有磨损、但保存完好的书——竟是曹禺亲笔签名的《北京人》剧本。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面还有刘天池老师清秀而有力的钢笔字迹：真正的表演，始于技，进于艺，终于道。共勉。
回家的列车上，林芝望着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被白雪覆盖的北方田野，怀中紧紧抱着那份沉甸甸的剧本。她想起演出谢幕时，童瑶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的一句话：今天谢幕时，我看见台下第一排的黄主任，摘眼镜擦了好几次。她当时忙着鞠躬，没来得及看。此刻回想起来，她抱紧怀里的剧本，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充满希望的笑纹。寒假的休整不是为了停歇，而是为了下一次更有力的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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