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国营饭店是这个年代绝对的高消费场所。
能来这儿吃饭的，非富即贵，要么是手握重权的干部，要么就是家里有矿的“大款”。
饭店是座两层的小楼，青砖红瓦，门口挂着“国营饭店”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路远把吉普车停在饭店门口，又引来了一阵小小的围观。
他和苏瑶一进门，立刻有穿着白衬衫、服务态度极好的服务员迎了上来。
“两位同志，里面请。”服务员看到路远一身的军装，和苏瑶那出众的气质，态度十分恭敬。
饭店大厅宽敞明亮，铺着水磨石的地面，擦得能照出人影。
里面摆着十几张铺着白桌布的八仙桌，已经坐了不少人。
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和饭菜香，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
“同志，听说你们这儿有西餐？”路远直接问道。
“哎哟，这位首长您消息可真灵通！”服务员一脸惊喜，热情地介绍道，“是，我们饭店刚从省城请来一位西餐大师傅，最拿手的就是煎牛排和罗宋汤。不过这西餐价格可不便宜，一份牛排套餐要五块钱，还得要二斤肉票呢。”
五块钱，二斤肉票！
这价格，简直是天价。
要知道，一个壮劳力在农村干一天活，也就挣三四个工分，折合下来不到两毛钱。
五块钱，够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菜钱了。
周围几桌正在吃饭的客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来，眼神里带着惊讶和好奇。
“来两份。”路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从兜里掏出钱和肉票，递了过去。
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服务员接过钱票，笑得更灿烂了，麻利地把两人引到靠窗的一个空位上。
“首长，夫人，您二位稍等，牛排马上就来！”
苏瑶坐下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饭店的装修，带着浓浓的时代特色，墙上还挂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
但整体干净整洁，餐具也都是消过毒的，让她这个有点小洁癖的人感觉很舒服。
“远哥，你今天可真大方。”苏瑶小声打趣道。
“给我媳妇儿和孩子补身子，花多少钱都值。”路远一本正经地回答，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苏瑶倒了杯热水。
两人正说着话，邻桌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那一桌坐着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下乡的知青。
他们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一盘炒白菜，一盘土豆丝，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蛋花汤，主食是白面馒头。
即便如此，这也算是改善生活了。
“啧啧，听见没？一份牛排五块钱！抢钱呢！”其中一个留着短发，颧骨高高的女知青撇了撇嘴，声音里满是酸味。
“可不是嘛，咱们五个人凑半天才凑够钱吃顿炒菜。人家倒好，眼都不眨就点了两份牛排。”另一个男知青附和道。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不算嘈杂的大厅里，足够让苏瑶和路远听得清清楚楚。
苏瑶没理会。
这种酸言酸语她听得多了，根本不往心里去。
但那个高颧骨的女知青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
她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往苏瑶身上瞟。
当她看到苏瑶那一身鲜红的呢子大衣，和手腕上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时，眼里的嫉妒更浓了。
她自己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上面还打着补丁。
两相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梅不仅是嘀咕，而是故意把筷子重重一拍，阴阳怪气地对着众人说：“咱们在广阔天地练红心，有人却在这儿搞资产阶级情调，喝洋墨水吃洋饭，也不怕把心给吃黑了！”
这话就有点指名道姓的意味了。
“赵梅，你少说两句吧。”同桌一个戴眼镜的男知青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惹事。
“我凭什么少说？我说错了吗？”叫赵梅的女知青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我们是来建设祖国，奉献青春的。她呢？就知道吃喝享乐！这种思想就是典型的资产阶级享乐主义！需要被批判！”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路远正在给苏瑶剥橘子的手停住，刚要开口。
苏瑶却在桌子底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她对着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拿起桌上的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两个铺着铁板的托盘走了过来。
“同志，您的牛排来了，小心烫。”
滋啦——
滚烫的黄油在铁板上发出诱人的声响，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两块厚实的牛排，煎得外焦里嫩，上面浇着黑胡椒酱汁，旁边配着金黄的炸薯条和翠绿的西兰花。
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赵梅那桌的人，闻着这味儿，看着这卖相，一个个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们手里的白面馒头，瞬间就不香了。
苏瑶拿起刀叉，动作熟练而优雅。
左叉右刀，轻轻地切下一小块牛排。
那切牛排的姿势，比电影里的女主角还要标准。
她叉起那块沾着酱汁的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赵梅的眼睛。
在她看来，苏瑶这副做派就是腐朽的、堕落的、资产阶级的象征。
“装模作样！”赵梅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的风铃响了。
两个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在一个翻译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这在七十年代的县城可是天大的稀罕事。
饭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两个外国人显然也是来吃饭的，服务员热情地把他们引到了苏瑶他们旁边的空桌。
“rades, what would you like to eat?” 翻译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问道。
那两个外国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翻译听得一头雾水，连说带比划，沟通得非常困难。
“他们说，他们想吃你们这儿的特色菜，但是不要太辣。”翻译急得满头大汗，对着服务员解释。
服务员也听不懂，只能一个劲儿地傻笑。
整个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3дpaвcтвynтe, тoвapnщn. Чem r moгy вam пomoчь?”
（同志们好，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苏瑶放下了刀叉，正微笑着看着那两个外国人，说的是一口流利到让人震惊的……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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