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槐宫的朱门推开时，带着北营凛冽寒气的风卷着雪沫子闯了进来，冷若虚裹紧身上的灰布披风，踩着积雪往正殿走。
紫嫣一见她，连忙迎上来，就要去接她的行囊，嘴里不停念叨：“主子，您这一路都没歇着，回宫了可得好好补补，我等会儿去让司膳司送新熬的阿胶羹……”
冷若虚摆摆手，边走边走说：“行囊我自己拿，不用你，补身不急，先帮我腾间空房，我要拿来训练。”
紫嫣想了想，连忙带着她来到东边的厢房，推开厢房的门，里面只摆着一张旧床和些桌子椅子，积着薄薄一层灰。冷若虚看看，很满意，“就这儿了，把桌椅搬出去，再找几根手腕粗的木棍来，要结实点的。”
紫嫣虽满脸疑惑，却还是立刻照办。等到暮色漫进窗棂时，厢房已清出一片空地，三根打磨光滑的木棍靠在墙根，地上铺着从库房翻出的旧毡毯。冷若虚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在自己的身上一边比划，一边对紫嫣说：“再帮我做几套负重沙包，手上的要这么大，到我手上这里，腿上的得能绑到这里，用粗布缝，沙子要装实。”
紫嫣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把冷若虚指定的东西准备好交给了她，接下来的两天，冷若虚换上紫嫣改制的短褂长裤——裤脚收得紧，腰间缝了暗带，方便活动。暮槐宫的静谧就此被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天刚蒙蒙亮，冷若虚就绑着沙袋在院子里跑圈，雪地里的脚印一圈圈叠加，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汗珠，顺着下颌线滴在积雪上，砸出小小的坑。紫嫣站在廊下捧着暖炉，看得心疼：“主子，歇会儿吧，这腊月天里负重跑，伤了身子怎么办啊。”
冷若虚摆摆手，完成了计划的圈数才停下。她接过暖炉捂了捂手，转身进了东厢房，拿起木棍比划起刘副长教的刀法，“唰”地一声劈出，木棍带起的风扫过墙面，细小的灰尘随着动作四处打着太极。从刀术到棍法，再到徐敬民教的近身格斗拆解，她一套练下来，额角的汗珠子滴在毡毯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中午吃过简单的清粥小菜，冷若虚就泡在书房里。紫嫣搬来的军史书堆在桌上，她翻着《战术纪要》，不时用炭笔在纸上画战术图，旁边摆着的基本卷了边的小册子，上面写着“骑射要点”“格斗破绽”等字样，这些都是她从北营带回来的笔记。等到日头偏西，吃完饭后又继续在厢房里练器械，木棍碰撞墙面的“砰砰”声，在寂静的宫墙里格外清晰。
冷若虚沉浸在训练里，浑然不知宫外的年味早已浓得化不开。宫女太监们提着红灯笼在宫道上穿梭，宫里的炊烟里飘着腊肉与酥酪的香气，远处太和殿方向传来工匠搭戏台的敲打声，连守宫门的侍卫都换上了绣着云纹的新袄。唯有暮槐宫，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门口的春联还是去年的旧纸，褪色的字迹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主子，您回来会都没出过暮槐宫。”这天晚饭时，紫嫣端上一碗热汤，犹豫着开口，“今儿我去取炭火，见御花园都扎了灯棚，听说除夕夜要摆百戏，各宫都在备着赴宴的衣裳呢。”
冷若虚舀汤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我无关呀。”她想起上次在御书房与德文帝的争执，那句“你终究是冷家的人”还萦绕在耳边，这般境地，除夕宴自然不会有她的份。可心里却莫名空了一块，石戬染着年味的笑，铁飒宠着两人的突发奇想时无奈的笑、三人一起逛的年夜街、田漓漠递来的糖糕、北营灶房的烟火气、刘正午煮的姜汤……这些记忆翻涌上来，让她突然冒出个念头。
“紫嫣，”冷若虚放下汤碗，眼神亮了亮，“咱们今年再办团圆饭嘛。”
紫嫣愣了愣，随即眼睛也亮了：“好啊！我去司膳司问问看能不能借一些炊具，拿一些食材。”
“灶我来挖，食材和厨具就靠你了。”冷若虚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起来，你人脉不错诶，上次也是很轻松就开小灶弄了团圆饭，每次你还都能给我拿些吃的来。”
紫嫣呵呵一笑说道：“司膳司的王总管是我同乡呀？而且冷将军的声望可不一般，就算是在宫里也这样。所以能操作的他们就会帮忙。”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之余，冷若虚就带着值班侍卫在院子角落里挖灶。冻土坚硬，她抡着铁锹挖得虎口发麻，侍卫想帮忙，却被她摆手拒绝：“我来就行，我有经验，挖得了的。”三天后，一个半人高的土灶立了起来，虽然看着粗糙点，简陋点，但使用是没问题的，旁边码着劈好的柴火，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紫嫣也不负所托，不仅从司膳司借来了铁锅、铜勺、砧板等全套厨具，还订好了除夕当天需要的食材，连冷若虚念叨这想吃的小糕点都托人从宫外捎了来。看着院子里堆着的厨具和墙上挂着的腊肉，冷若虚摩拳擦掌，每天训练结束就琢磨菜单：“要做个红烧肉，得用冰糖炒色；再炖只母鸡汤，放些枸杞当归；紫嫣爱吃鱼，就做道清蒸鲈鱼；还有……等问问除夕轮到哪两个人值班，问问他俩的口味。”
日子在规律的训练与筹备中溜走，宫墙内外的年味越来越浓。各宫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焚香与佳肴的混合香气，连暮槐宫门口都被路过的宫女太监沾了些喜气。冷若虚依旧每天早起训练，只是沙袋的重量又加了些，刀法也越发娴熟，木棍劈出时带起的风，能将桌上的纸片吹得打转。
除夕前一天晚上，冷若虚练完最后一套棍法，浑身是汗地坐在廊下，看着墙外漫天的烟花。紫嫣端来热水给她擦脸：“主子，明天就是除夕了，司膳司那边说一早会把食材送过来。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你说明天会不会有帖子送过来？”
冷若虚擦脸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不会的，不会的，就德文帝那种小肚鸡肠的样子，他不会想见到我的。”
“哎呀，主子，不能这样说皇上的，被人听到就糟糕了。”紫嫣手忙脚乱的一阵比划。
“没事啦，暮槐宫又没什么人，除非耗子能告状，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冷若虚摆摆手，“他不送帖子，正好，省得应付那些虚礼。咱们自己的团圆饭，吃得更自在。”
除夕这天，天刚亮冷若虚就醒了。她绑着沙袋跑完最后一圈，解开时发现小腿上褐色的痕迹又多了些，不过他浑然不在意。洗漱完毕走出正殿，就见院子里已经摆得整整齐齐：铁锅架在土灶上，铜勺挂在灶边的木钩上，砧板上码着新鲜的食材，鸡鸭鱼肉、时鲜菜蔬样样齐全。
紫嫣正围着灶台打转，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主子，食材都送来了，只是……您真要自己下厨啊？这油烟味大，要是弄脏了衣裳……”
“放心，”冷若虚撸起袖子，露出磨出薄茧的手腕，拍拍自己的衣服，“我穿了一套很旧衣服，味道洗不掉，大不了就直接扔了。我可是受过训练的，这点活儿不算什么。”她拿起菜刀，“唰”地一声将生姜切成均匀的丝，又将五花肉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刀工娴熟利落，看得紫嫣和旁边两个值班侍卫目瞪口呆。
灶火升起，暖意裹着油烟弥漫开来。冷若虚先将五花肉下锅焯水，撇去浮沫后捞出，再用冰糖炒出琥珀色的糖色，倒入五花肉翻炒均匀，然后放到另一口烧着开水，加好香料的锅里去焖煮。接着处理鲈鱼，用刀在鱼身上划开纹路，抹上盐和料酒，放上姜片葱段，准备清蒸。紫嫣在一旁帮忙添柴，两个侍卫也主动过来劈柴挑水，原本清冷的暮槐宫，第一次充满了烟火气。
等到红烧肉的香气飘满院子时，冷若虚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在灶边歇口气。她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鸡汤，心里盘算着还要做几道小菜，突然听见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举着明黄色的帖子，高声喊道：“暮槐宫冷主子，帖子——”
冷若虚猛地站起身，衣裙上还沾着灶灰，心里咯噔一下。小太监喘着气将帖子递过来，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明黄色的绫缎，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正是宫宴帖子的样式。她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宣暮槐宫冷氏于除夕夜赴太和殿团圆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太监又从怀里掏出另一张帖子，这张帖子是深红色的，绣着金线，上面只有金线描绘出的牡丹，冷若虚有些疑惑，打开一看，居然是传说中的皇家家宴的帖子。冷若虚拿着两张帖子，只觉得手心发烫，如遭雷劈般站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不仅宫宴的帖子来了，还多了一张皇室家宴的邀约。
紫嫣也慌了神，连忙上前拉住她：“主子，这可怎么办？快，快去换衣服，上妆容！我去把最好的那几套衣服翻出来，家宴呀，怎么办，主子，我现在好慌。”
两个侍卫也满脸担忧地看着冷若虚，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是福是祸。冷若虚攥着两张帖子，指节泛白，心里很气愤，她不喜欢被打乱节奏，打乱计划。
灶上的鸡汤还在咕嘟冒泡，红烧肉的香气依旧浓郁，可冷若虚却没了之前的兴致。她看着院子里摆着的厨具和食材，想起自己精心筹备的团圆饭，又看了看手里的两张帖子，突然觉得这年更是无趣了。
“紫嫣，别慌，冷静点，赴宴而已。”冷若虚深吸一口气，将帖子放在石桌上，“先把火熄了，我去梳洗换衣裳……”她顿了顿，眼神渐渐坚定，“大不了去了就装乌龟呗。”
紫嫣连忙点头，和两个值班侍卫跑去熄灶火。随后慌张的紧跟着冷若虚走进主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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