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陈封、崔言脚步快些,抢先进入斋殿内。只见一群内侍围住少帝,另一个内侍跪在少帝脚前,身旁是一地的茶盏碎片与残茶汤叶。少帝怒不可遏,手指那跪地内侍道:“我要杀了你,谁敢拦着朕一并处死,我要杀了这狗才。”然被一众内侍围住,终究不能挣脱。
陈封这才看清,那跪地的内侍身着七品内侍服色,竟是紫宸殿左侍禁赵竖。
陈封一声断喝道:“这是什么所在,岂容这般大呼小叫?”殿内这才安静下来,少帝不再挣扎,束手恭立,众内侍也退至两侧。只赵竖伏地唯唯,不敢抬头。
袁端、宋质跨过门槛,迈步进屋。
陈封双手据腰,冷冷道:“他不过区区一个内侍,纵论官品,也不过区区七品。陛下是何等人,何等身份?陛下乃是天子,天下第一人。若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岂不是纡尊降贵,失了身份?况今日是什么日子?哪得空闲与他拌嘴?若误了祭天的吉时,岂不是罪过?来的路上臣便已说过,陛下身份贵重,处置这等小事,便是有失尊贵。陛下莫非忘了?”
少帝噤若寒蝉,恭敬答道:“是。陈太保说的是,是朕一时急躁,忘了众位师傅教诲,日后再不敢了。”
赵竖仍伏地不起,叩头连连,口中道:“都是臣的过错,求陛下万万莫要生气。陛下若气坏了身子,又是臣的罪过。”
陈封道:“赵侍禁,到底是何事?”
赵竖膝行转身,向陈封叩头道:“陈太保莫要再问,都是小人的错便是。是小人惹得陛下生气,请陈太保治罪。”
少帝急道:“你这狗才。朕沐浴更衣,不过略歇一歇,他便一连声催朕。朕便连吃口茶也要受他管束。赵竖,你是朕的奴婢还是甚人的奴婢?”
赵竖又膝行转向少帝,叩头道:“总是臣的错处,是臣服侍不周,陛下便要臣死,臣也不敢有怨言。只求陛下莫要生气,莫要误了祭天的时辰,臣便死也甘心了。”
陈封道:“陛下,赵竖所言甚是。今日是祭天吉日,祈雨事关万千生民,至关要紧,万万不能误了时辰。以臣之见,赵竖虽有错处,却也算不得罪。他虽失之急切,却也算心系大事,情有可原。便免于惩治了罢。况赵竖虽是陛下奴婢,却也是命官,若要治罪,也须交由宗正寺勘问才是。”
陈封看看门外天色,不等少帝答话,便道:“这一耽搁,只怕已误了吉时。尔等速速服侍陛下更衣,赶至寰丘行祭天大礼。”
说罢陈封再不看少帝,转身出了斋殿,至庭中站立等候少帝。袁端、宋质、崔言三人也都无话,也出至庭中,站在陈封身旁,等候少帝。
祭天吉时终究还是误了。少帝赶到寰丘之下时,已近午时初刻。虽是如此,祭天祈雨也只得行礼如仪。
燔柴升烟,跪拜昊天上帝牌位,而后祭拜祖宗牌位,再对诸神行三跪九叩大礼。少帝主祭,行礼如仪,倒也未出差错。太常寺正卿常充为司祝,在少帝进献牺牲、跪拜献爵、行三上香礼后,跪读祝文。祝文之中除祭天之文外,又有伏请玄穹高上昊天金阙玉皇上帝并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四大雨神,普降甘霖以解旱情之文。祝文读毕,雅乐大起,初献礼成。
初献礼后,又有亚献、终献之礼,与初献礼大致相同,只不必再读祝文。少帝身着厚重衮服冕冠,随班参谒,礼仪一丝不敢乱。正是炎夏正午,烈日如炙,少帝早已汗透重衣。然知身后陈封正凝视自己,要挑自己错处,心底竟有一丝寒意升起,便愈加不敢出错。
亚献、终献礼毕,行饮福受胙礼,而后司祝官捧祝、进帛官捧帛、掌祭官捧馔,皆送至燎炉焚烧。少帝亲至燎炉前观看焚烧祭品。祭天礼遂成。
时已未正时牌,众官员回到长棚中等候少帝,少帝入斋殿歇息片刻,便要起驾回宫。陈封本该与袁端等人一同在东配殿歇息候驾,但他嫌殿内闷热,便在殿南侧一株翠柏下设座乘凉。以程备、秦玉二人品级,本可在西配殿中歇息,但他二人见陈封在此,便也凑过来一道乘凉歇息。
见左近无人,秦玉低声道:“当今分明已得知赵竖暗通太尉,否则怎会赶在这当口小题大做?那日太尉以言语试探敲打纪清,纪清不为所动,定是已禀与了当今。当今这才猜测必是赵竖所为。”
陈封冷哼一声道:“纪清要做当今的忠臣,由得他便是。我却要保下赵竖来,否则还有哪个敢给我通风?”
程备道:“只怕当今一心要惩治赵竖,赵竖终究难以逃脱。他要做太尉的耳目,又不能离了当今眼前。”
陈封道:“我今日话已说了,只看他是否当真敢处置赵竖了。他若有这个胆子,我倒对他多了三分敬意。”
秦玉道:“当今整日召见纪清,二人密谈动辄便是一个时辰,只怕密谋出祸事来。太尉已罚当今不得接见外臣,待祭天事了,还要严加管束才是。”
陈封道:“我何尝不知。但纪清乃是文学侍从之臣,当今以读书之名禁足于紫宸殿中,却难以禁绝宣召。翰林院中也有许多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也是难以禁止的。令岳祖为翰林学士承旨,又是经筵讲官,只得请林大学士多多留心了。”
秦玉道:“这个不难。只是敝岳祖终究是文人心性,只怕难以周全。”
陈封道:“这又何妨?难道我便怕了区区一个纪清不成?由得他去密谋,看他有何手段。但被我抓了一个把柄,顷刻便可废了他。”
言谈至此,忽见地面树影微动,继而一阵微风拂面而来,竟有不可言之凉爽。三人面色大变,陈封抬头看向秦玉。秦玉已失了颜色,嗫嚅道:“这...这...断然不会,断然不会...”
陈封注视秦玉良久,又去看天。天虽仍无云,却有微风吹过,树影摇动,燕雀高飞。陈封叹口气道:“天若当真有雨,只怕郑室气数未尽,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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