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了，万家灯火绵延至长街尽头。
柳云暮走在京城大道上，他停下脚步，站在繁华深处抬眸看向万家灯火，一股深深地无力感与悲哀简直要将他压垮。
谁能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办？
眼前的灯火是如此的耀眼，似乎和那一年差不多……
当年，柳云暮和柳苏叶逃离柳州后，两人便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逃亡与流浪，而柳云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着苏叶活下去！
那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冷，大雪也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鹅毛似的大雪飘飘扬扬的洒落下来，视线所到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看起来是如此的干净圣洁，而长街上的两个小乞丐与这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哥哥，我好冷，也好饿。”
柳云暮牵着年幼的柳苏叶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里，身后留下几行一大一小的脚印。此时已经入夜了，天上还在飘着雪，长街上人影稀疏，不过万家灯火重重，却没有一盏是留给他们的。
走了一天的路，要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不然等到深夜的时候怕是会更冷。
“苏叶，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今天有个好心人给了哥哥几文钱，等会哥哥去给你买包子吃，你说好吗？”
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立刻被冻结在了空气中，柳苏叶有气无力的应道：“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等到明天他必须要去找一份活干，他怎么样无所谓，但苏叶不能跟着自己受冻挨饿。
“啊——”柳苏叶突然滑了一跤。
“苏叶！”
柳云暮急忙弯下腰将她扶起来，拍打掉她身上的积雪，担忧道：“没事吧？扭到脚了吗？来，哥哥背你走。”他说着就要蹲下去让柳苏叶趴到自己的背上。
柳苏叶拍了拍自己的手，拉了一下柳云暮的胳膊，说：“哥哥，我没事，我可以自己走，只是我的手和脚都好痒啊！”
柳云暮抿了下嘴，伸手包裹住柳苏叶的一双小手，然后放在嘴边替她哈了哈气，心疼地说道：“对不起苏叶，都是哥哥没照顾好你。”
柳苏叶的手脚，甚至脸上都已经开始出现冻疮了，她的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却还是笑得一脸开心。
只见她抽出自己的一只小手，在柳云暮脸上摸了摸，笑着安慰他：“哥哥，我一点都不痛，真的。不过，哥，你的鼻子看起来好像一个胡萝卜啊！”
说罢，她在柳云暮鼻子上轻轻捏了下，咯咯的笑了起来。
听了这话，柳云暮既想哭也想笑，一路上他妹妹都尽可能的不给自己添麻烦，柳云暮不敢想，要是没有她陪着的话，自己可能真的坚持不到现在。
柳云暮叹了口气，随后嘴角扯出一个笑来，用手指刮了下柳苏叶通红的鼻子，对她说道：“走吧小馋猫，前面有个巷子，你在那里等着我，哥哥去给你买包子吃。”
昏暗的小巷中，脚踩积雪的声音和女人的谩骂声逐渐清晰。
“真是气死老娘了，供你们吃供你们喝，等到了用你们的时候，结果连个人都抓不住，老娘养你们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多养几头猪！”
“兰姨，你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啊，那林姑娘早就有逃跑的打算了，谁能想到还有人在外面接应她呢？”
“就是啊兰姨，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人早就跑没影了！”
“……”
几个大汉你一言我一语，彻底将那个叫作兰姨的女人惹怒了，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手绢指着几个人的鼻子大骂道：
“呸！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个个的就会推卸责任，老娘早晚让你们全滚蛋，到时候你们就喝西北风去吧……”
几个人用手揉了揉鼻子，满脸的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一样。
兰姨终于骂累了，大冬天的用手帕在空中来回煽动来给自己降火，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大骂道：“小贱人跑得还挺快，老娘好吃好喝的把她养这么大，本来还指望她早点接客给老娘赚钱，没想到居然背着我跟一个野男人跑了！呸！真是个白眼狼，别再让老娘看见你，看见你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柳苏叶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幽暗角落里，静静地听着这些人的对话，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柳云暮走之前特意嘱咐她让她躲好的。
“行了兰姨，那林姑娘也是听信了别人的鬼话，她还不知道这世道有多险恶，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人自己就跑回来了。”
“哼，她回来老娘这里也容不下她这尊大佛，早知道这样，前些年在张老爷看上她的时候就应该把她给卖了，省得在老娘这里白吃白喝浪费银子！”
“我们院里的姑娘多的是，您还愁没人给你赚钱吗？”
“……”
几个人说着渐渐走远了，柳苏叶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慢慢的站起身，刚抬起一条腿正要走出去，突然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喷嚏。
“阿嚏！”
柳苏叶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蹲下去。
“什么声音？”前面其中一个男人对同伴惊讶道：“好像有人在打喷嚏！你们听到了吗？”
“啊？你听错了吧？哪有什么喷嚏声？”
“走了走了，这鬼天气哪来的人，说不定是猫崽子呢！”
兰姨也在前方大喊道：“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走？”
“来了来了，这就走！”
“……”
柳苏叶缓缓松开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可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靴子，上方猛然笼罩下一片更深重的阴影，一个如同鬼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找到了！”
“兰姨，这有个小东西！”
柳苏叶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很快她便被几个大汉围了起来。
“这怎么有个人？活的死的？”
“废话！当然是活的了。”
“我说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还走不走了？大半夜的也不嫌冷，围成一堆这是有金子还是有天仙啊？”
几个大汉给她让出一条道出来，在看到柳苏叶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亮了：“呦！这还真有个天仙！你们瞧瞧这长得可真水灵。”
有人疑道：“兰姨，这乌漆嘛黑的能看出什么来？哥几个连这小东西是男是女都没看出来，你只瞧了一眼就知道人家长得水灵了？”
说罢，几个大汉彼此对视一眼都大笑了起来。
“你懂什么？老娘看人的眼光最准了！我说这团小东西是女孩她就是女孩。”
“行行行，您看人要真那么准，那林姑娘怎么还在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
柳苏叶蹲在地上惊恐的来回盯着面前这几个人，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不安的垂落下去，然后低下了头紧紧抱着自己。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爹娘呢？”
柳苏叶不答话。
她又柔声说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看这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雪，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多不安全啊，要不跟兰姨走吧，我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兰姨，你该不会想把这个小东西带回去吧？万一她爹娘找来了呢？”
“你傻啊！这小东西看着就是个没人要的，要不然就是街上的小乞丐，她哪来的爹娘？怕什么！”
听到这里时，柳苏叶抬起头，小声执拗的纠正他们：“我有爹娘，有哥哥，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呦，这还真是个女娃娃呢！兰姨，这下你可赚了！”
那个叫兰姨的女人并不搭理他们，弯腰问柳苏叶：“那你爹娘，还有你哥哥呢？他们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呢？他们把你丢在这里可不就是不想要你了吗？”
“不是的，我哥哥去买包子了，他等会就回来接我。”
“哦，这样啊！你还没吃饭吧？兰姨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等你哥哥回来了，再让他来接你回去。”她说着就向柳苏叶伸出一只手，“走吧，兰姨带你去吃好吃的，再给你买身新衣服。”
柳苏叶犹豫片刻，冲她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跟你走，哥哥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不然哥哥找不到我的话，他该着急了。”
“傻孩子，你哥哥不要你了，跟兰姨走吧，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说不定会冻死呢！”
“你胡说！我哥哥才不会不要我！我要在这等他！”柳苏叶声音已经哽咽了，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她好害怕这些人。
“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了，”她直起身走了几步，命令道：“把她给我带走。”
那几个大汉得了命令，立刻走上前将柳苏叶给拽起来扛在肩头，她不停的挣扎求救：“放开我！救命！救——”
其中一人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呜咽与求救哽在喉头，柳苏叶的眼泪汹涌而出。
一道严厉的呵斥声响起：“你们是谁！我妹妹呢？”
几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模样的人怀里还揣着两个包子，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二话不说果断抬腿就跑。
柳苏叶听到了柳云暮的声音，张大嘴巴用力咬了一下捂着她的那只手，大喊道：“哥哥救我！哥——”
“苏叶！”柳云暮怀里的包子滚落在雪地里，“站住！把我妹妹还给我！站住！”
……
柳云暮睁开双眼，往事在他眼前戛然而止。京城大道上繁华依旧，只是多了他一个落寞悲哀的人……
阿爹，阿娘，对不起，我又一次把妹妹弄丢了……
苏叶，你到底在哪里，哥哥要去哪才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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