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洋这段时间其实真没少忙，跑上跑下各处调查，有一些细微的发现，但是都行不成铁论。联合调查组的处理结果迟迟下不来，原因就是他们公安局对事故原因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定论。
这个结果的认定就卡在沈海洋身上。
结论不出来，冷库就不能开工，工厂不开工，许多职工没有工资收入，无论沈海洋还是市公安都顶着巨大压力。
就在代表联合调查组进行情况通气的前一天，领导还把他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工作中严谨的态度是好的，但不能以个人倾向，和一点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就阻拦整个调查的结论认定。
公安局自己手头还有许多大案要案等待侦破，不能在一个简单的工业企业生产事故中，浪费和牵扯太多精力。
领导的意思很明确，赶快签字提交报告吧，别折腾添乱了。
沈海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软泥一样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你小子最近在忙什么？烟抽的这么多。一起冷库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怎么当起刑侦案件，天天往外跑。”隔壁办公室的莫警官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坐。”沈海洋指指旁边的座位，“怎么，老莫你也加班？”
“手头还有一些文件的事情，马上好了。头叫你干嘛？是不是又给你压力，让你赶快提交结论报告？”
“你还挺了解咱们头的办事风格么。”
“领导么，工作当然要抓大放小，这样才能出成绩。”莫警官拿起沈海洋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咱们自己不是也一样，手里事情那么多，谁不想掂量掂量，先破一两个大案，最好还是有社会影响的重大刑事案件，扬名立万、竖个口碑。也就你这样刚毕业，看到什么事都全力扑上去，以为发掘到了别人看不见的线索，实际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说罢站起身来，“等过两年，你也就懂得避轻就重了。”
“哈哈，是么，可能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沈海洋摇摇头，“都是上半年还和你暗访留下的阴影，看到一点勾兑油的味儿，就捕风捉影起来了，哈哈。”
闻言莫警官的目光，变得复杂难明起来。
“怨我？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早早抽身出来了，现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留给我，你们一个个抓大案立大功去了。”
莫警官叹口气，摇摇头，走到了门边：“我也撤了，你继续留在阴影里吧。”
“都是没良心的……”沈海洋哀嚎道。
看着消失在门边的背影，嬉皮笑脸的表情立刻收回，变得肃然。他拉开手边的抽屉，随手把打火机扔了进去，然后望着抽屉默默发呆。
在那抽屉里面，还躺着许多不同颜色的打火机：红的、黄的、绿的……
头顶日光灯的阴影下，他的瞳中，透露出意味难明的冷峻神色。
这表情，一如此刻坐在白杨家八仙桌前，挂在他脸上的。
“作为家属，你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吧。”那位地委的宣传干事王领导笑眯眯的对白杨说道。
白杨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冤是有一件事想不通。咱们冷库中，我爸在的安保科名为维护安全生产，实际只是负责内部治安保卫工作，他们对冷凝设备操作这一块完全不懂，也不介入。真正负责设备维修管理安全的，是维修部门的职责，对吧？”
丁向江听罢，已经大致明白她要说什么了，沉默的点点头。
“那就好。既然要认定这是一起安全生产的意外事故，那么要么没有直接责任人，要么设备维修部和直属领导负责，对不对？为什么现在设备维修科的领导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而安保科的我爸牵扯进来要降职处罚？除非，除非你们认定这不是一起意外事故，是有人蓄意导致的刑事事件。”
这个问题确实也是处理意见初步形成后，许多人争论的一个焦点。
除了厂长刘詹国难逃领导失责外，副厂长马怀山和安保科长白建峰都算作了直接负责人处理，而真正管理发电机和制冷压缩机房的朱副厂长，只是被口头警告。这显然有失公允。
这涉及到企业内部的责任认定，地委行署的王同志只能看向丁向江。
“这……”丁向江吞吞吐吐，如今这份决定涉及到冷库内部管理许多问题，照实说出来说出来，大家脸上无光。
“白大叔，这次受到牵连主要是因为受伤的五人中，有一人不属于当时的值班在岗人员，而是一位……失察……混进库房的其他人员。”
“什么其他人员。说白了，就是有员工大清早摸黑进了库房，偷鸡摸狗时也吸了毒气，是吧？”白杨不管那么多，直接说了出来。
“行，那我理解。安保科失责，有人进去偷东西。可是朱副厂长为什么只是口头警告，压缩机的阀门漏气，也是他的失责吧？”
“对，可是维修科的胡师傅，还有洪彪，在处理泄漏还有防止易燃易爆上均有立功表现。”丁向江把目光从白杨身上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建峰身上，他知道这其实主要是解释给他听的。
“因此，调查组，反复考虑后觉得，功过相抵，功大于过，决定只给予口头警告的处罚。”
原来还能这样！功过相抵，只要功大于过，还能从轻考量。
白杨气愤不平的目光中，立刻有了灼灼神采：“如果是这样，那假设安保科如果对事故也有其他贡献，是不是也可以功过相抵，酌情考虑处理结果？”
丁向江面对白杨本来就心虚，如今听到她这么说，觉得自己的思路和刚才的表述是不是有问题？
贡献？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还有啥贡献？他求助般的，看向王同志和沈海洋。
沈海洋明白白杨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事故责任的定性认定吧？就是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
白杨点点头。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其他的人都懵了：啥意思？这事还有其他可能？不是意外难道是人为造成？
“我不能代表调查组直接答复你可以，还是不可以。”沈海洋冷静的说道，“不过，如果真的有贡献，甚至推翻目前的认定书上的结论，那么之前的相关责任人权责处理先例，可以用来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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