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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足够分量的支持者和事后瓜分利益的明确蓝图,单凭复仇的借口,不足以让这些人冒着诛灭家族的风险,去刺杀一位侯国的继承人。这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图谋和更坚实的靠山。”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判断在寂静中沉淀。然后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高尔文脸上,提出了一个更具全局性的问题:
“岳父大人,除了约纳省这潭水……近期,侯国其他各领地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向?哪怕是看似微小的异常?”
“异常?”高尔文被问得微微一怔,他蹙起眉头,身体向后靠了靠,陷入短暂的回忆和梳理。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布边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若说异常……除了我们已经反复提及的,以约纳省为首,连带索恩省部分领主拖延甚至拒绝缴纳赋税,公然藐视宫廷权威之外……表面倒还算平静。科多尔省自然无事,卢塞斯恩的保罗你也见过,态度明确。至于其他地方……”
他沉吟着,似乎在过滤海量的日常信息:“隆夏地区,在克里提伯爵治下,一向只听他本人号令,对宫廷财政赋税的催促也是敷衍了事,但这是老问题,并非新异常。南境……你的威尔斯省刚经历大战,正在恢复,除了往来商旅增多,并无异常。其他边境地带,报告多是些零星盗匪,并无大规模、有组织的异常调动或集结……”
然而,就在高尔文似乎要得出“暂无特别之处”的结论时,他忽然微微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仿佛想起了某个不太起眼,却又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的细节。
“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声音放得更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推敲,“大约半月前,从东境与施瓦本公国接壤的边境哨所,倒是传回一份有些模糊的报告,提及施瓦本方面似乎有非正常的、小规模的精锐骑兵在边境我方一侧的争议地带出没,但很快又消失了,并未发生冲突。当时边境紧张局势刚缓和,这种行为并不罕见,加上那边没有后续更紧急的军报,我便未及深究……”
高尔文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可能与眼前的宫廷阴谋关联不大。
亚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东境?施瓦本?骑兵?在战事结束之后?”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将“边境异常”、“军事调动”、“克里提伯爵”、“外部势力”这些词汇飞快地串联起来。
“岳父大人,”亚特的声音陡然低沉而急促,打断了高尔文的自我否定,“有时候,看似最远的距离,反而能提供最意想不到的视角。尤其是当某些人手中,恰好掌握着能够‘忽略’或‘延迟’报告某些边境‘小事’的权力时。”他的目光炯炯,意有所指。
高尔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骤变,显然明白了亚特暗示的对象——那位掌控隆夏地区及侯国大部分边军、态度始终暧昧不明的军事大臣,克里提·伊卡伯爵!如果连边境情报的传递都能被有意过滤或延迟,那么……
餐桌上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变得更加凝重。原本看似零散的碎片——约纳省的野心、未遂的暗杀、卢塞斯恩的试探、边境的微小异常、军事大臣的模糊立场——似乎正在一张无形的黑幕下,被某种力量悄悄串联。而这张网的枢纽,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位高权重,也更加危险。
烛火噼啪爆出一个灯花,映照着众人骤然紧绷的面容~
沉寂笼罩着餐桌,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众人都在消化着这越来越错综复杂、牵涉可能极深的骇人推断。
这时,一直沉默倾听、眉头紧锁的神甫罗伯特,用他特有的冷静嗓音打破了沉寂,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人,如今情况未明,线索纷乱,敌暗我明。贸然行动,极易打草惊蛇。”他目光扫过亚特和高尔文,“克里提伯爵若真牵涉其中,以其军事大臣的身份,手握隆夏及大部分边军精锐,确实棘手。隆夏地区民风彪悍,几乎全民皆兵,牵一发而动全身。正面冲突,代价巨大,且可能引发侯国全面内战。”
他顿了顿,给出了更为谨慎的建议:“当务之急,是双管齐下。一方面,高尔文大人可利用宫廷财相职权与旧有人脉,不动声色地搜集、核对各地,尤其是约纳省、隆夏地区以及与这两地往来密切的领主、商人的财税、贸易、人员流动信息,寻找异常钱财流动或物资集结。另一方面,大人则需动用最可靠、最隐蔽的力量,深入调查巴特莱子爵及其核心党羽,摸清他们的日常行踪、联络对象、资金源头,同时……尝试寻找巴特莱与隆夏地区,特别是与克里提伯爵本人或其亲信之间,是否存在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超越常规往来的联系。唯有掌握足够证据,锁定核心,方能选择合适时机,以最小代价,一举清除宫廷的威胁,而非陷入被动防御或全面战争。”
罗伯特的建议条理清晰,兼顾了风险与可行性,体现了其一贯的审慎与谋略。
亚特听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转向高尔文,目光坚定:“岳父大人,罗伯特所言极是。您浮沉商海多年,人脉广阔,经验丰富。如今身居财政大臣要职,对侯国各地财税收支、物资流通、乃至领主们的家底和动向,比任何人都更为了解。这些正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看似平常却能挖掘出蛛丝马迹的情报来源。请您务必利用这些优势,暗中调动可信之人,从账目、贸易、领地收支等看似枯燥之处入手,细细筛查,务必将那些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家伙,尽可能多地挖出来,摸清他们的脉络。”
身为新君辅政大臣和奥托家族中坚,高尔文深知此事关乎家族存续与侯国稳定,没有丝毫犹豫,郑重颔首:
“我明白。财税之权,看似繁琐,实则是洞察各方动向的绝佳窗口。我会亲自布置,从宫廷档案到地方税吏,从商会账目到边境贸易记录,逐一梳理,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贝桑松城内,我也有一些经营多年的眼线,可以动用。”
随即,亚特的目光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声音低沉而充满决心:“至于巴特莱,以及他与克里提伯爵可能存在的勾连,就交给我。我会调集最精干的人手,从两条线入手。一条,紧盯巴特莱在贝桑松及约纳省的一举一动;另一条,设法探查隆夏地区的异常,尤其是克里提伯爵及其亲信近期的动向。他们若真与刺杀新君的阴谋有关,绝不可能毫无痕迹。”
他略微停顿,语气中带上了冰冷的锋芒:“一旦我们拿到确凿证据,坐实了谁是主谋,谁是帮凶……我定会以雷霆之势,给宫廷,给新君,也给所有忠诚于勃艮第的人一个交代!”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烛光下,亚特的脸庞线条变得坚硬,眼中燃烧着扞卫与清算的火焰。
餐桌旁的众人,无论是高尔文、罗伯特,还是安格斯、科林等人,都感受到了这份决心所带来的沉重压力与隐约的血腥气。
一场在暗处进行的、决定未来侯国命运的反制,就在这顿看似温馨的家宴尾声,正式拉开了序幕。
府邸外,贝桑松的夜色更深了,仿佛也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积聚……
…………
深夜,家宴的温情与对时局的讨论终于散去。亚特婉拒了高尔文夫人让众人留宿府中的建议,坚持要返回那座位由已故侯爵弗兰德赠与他的伯爵府邸——那里不仅是他在城里的居所,在眼下,更是一个相对独立、便于掌控和布防的据点。
此刻,屋外暗黑如墨,只有远处房舍流出的微弱光源。亚特向亲自送至府门的高尔文和妻弟菲尼克斯郑重道别,没有多余的言语,彼此的眼神已传达了足够的信任与警惕。
翻身上马,在罗恩、安格斯及一队精锐侍卫的严密簇拥下,亚特一行人离开了财相府邸,融入了贝桑松沉睡的街道。
马蹄包裹了软布,踏在石板路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更显夜晚的寂静。街道两旁,大多数窗户都是黑的,只有偶尔一两家还透出微光。队伍保持着高度警惕,呈防御队形前进。
当众人行至街道的拐角处,即将转入通往西区的小巷,经过右侧一栋二层石屋楼下的瞬间,一直如同鹰隼般扫视四周的侍卫官罗恩,凭借猎手般的直觉,敏锐地捕捉到楼上的一扇窗户,极其迅速而无声地合拢了。
他很确定,那不是被风吹动,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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