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青随意揉了下她的发顶，接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仙女棒，递过去的时候，看到她的眼睛亮了亮。
江溪越有点兴奋地接过来。
她有很久没有玩过这种东西了。
小时候还常玩，后来看着弟弟玩，再后来，就陪江婷一边嗑瓜子吃水果看春晚，等到倒计时结束，然后再去睡觉。
火星一瞬，点亮仙女棒的时候，也照亮了仙女。
“哇！好漂亮！”
她不自觉拿远了点，狡黠地弯了下眼睛，那模样真跟玩逗猫棒的小猫一样。
绚烂焰火转瞬即逝，她有点意犹未尽，又玩起了新的。
想起林书译几次三番提到的照片，陈树青有点蠢蠢欲动，手机摸出来又放进去。
几进几出的，他终于还是拿出来，装模做样地打字，实则飞快切到相机。
江溪越还不知道她举着仙女棒发懵的神情已经被定格了。
手里的仙女棒燃尽，她正欲再点两支，却被人群外的一抹亮色刺了眼，连垂下头将围巾往上拉，三两步往陈树青的方向逃窜。
她低头撞上了陈树青的肩膀，试图用他的身躯做掩体。
陈树青下意识抬起胳膊挽住她。
“怎么了？”
“高以柔。”她声如蚊呐，又想起他可能不认识，补充了一句。
“第一次酒吧包间里的那个女孩子。”
“去桥那里怎么样？”
他忘记烟花秀的消息就是从高以柔那里听来的，他没答应她，但不代表人家不来看。
脱离广场大队伍，跨江大桥上的风光也别致一格，能远远瞥到广场上的大屏幕。
江溪越在盯着江面扭曲的分散的灯光发呆，而陈树青看着她发呆而怔然。
“我不知道会这么巧，广场那么大，居然也能碰见她。”
“没怪你，本来也是我的问题。”
她的情绪转变得特别快，几乎是瞬间的低落，陈树青想要找寻这种失落的缘由，她似乎是害怕，而非讨厌。
是怕什么呢？
“你......”
“好像很怕她？”
“这是在外面，而且我也在，她不能对你动手的。”
江溪越心里暗嘲，就是怕，怕得不行。
温暖的灯光浮动扭曲着，她双手交叉，指甲划过掌心，手心的痛感丝毫减少不了她此刻堵在胸口扭曲、浮动的郁结，好像要吞噬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要将这痛苦啐出来，她实在是吞咽不下。
她无比平静地看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不堪的事实。
“不是怕她打我，就是单纯怕她，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谁让我见不得光。”
“谁让我是她父亲遗落在外的私生女。”
笃定的，自卑的，无助的，自嘲的。
心被刀尖划了下。
从江溪越的嘴里听到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惊似乎更甚。
心底不可避免地传来那种钝钝的，慢刀子磨肉的痛感。
江溪越猛吸鼻子，别开目光。
她从心理上就畏惧高以柔，从第一次见到她挽着高金水的手臂笑得顾盼生姿，风扬起的每根头发丝都带着幸福的味道时，就开始畏惧。
每见到她一次，她就会想起自己不难以言说的，可耻的身份。
江婷以前告诉她，父亲死了，所以母女俩要相依为命，做彼此的支柱。
江溪越真的希望父亲死了，至少她可以对一个死人描绘着那些对父亲所有的美好的向往与幻想。
深沉的，坚毅的，勇敢的， 负责的，一切高尚的品格，她都可以往已故之人身上安放，聊以慰藉——自己是有父亲的，他和大家的父亲一样伟岸。
可他偏偏活着，提示着她的出生是有多么不被看好，她的存在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
有的人活着，还是死了好。
她惧怕高以柔当众指出她不堪的身份，骂出刺耳可她却无处辩驳的词句。
想躲进地缝，想变成风，想成为昏暗的路灯，想化作飞鸟，想消失......
她的脑袋快垂进江里了，陈树青托起散下的围巾搭上她的肩头。
“抬头。”
“嗯？”她依旧那个姿势没动。
“江溪越，你没错。没有哪个小孩希望自己生来就是私生子，你只是运气不太好。
“你没有错，那个男人的犯的错不该你来承受的。”
那个男人犯的错。
一股天大的委屈如滔滔江水翻滚而来，连同着海量的污言秽语涌进大脑。
她听过很多腌臜话，小三、贱人、绿茶，婊子，却从未有人骂过那个男人，没有一个人讲过，那个男人是有错的。
仿佛精子是通过意念，是从天而降进入到母亲的体内，那个男人干干净净地隐身在后面。
他依旧经营着完美的家庭，而她连同母亲一起成了破碎的垃圾。
手背一滴温热，心上落了个疤。
陈树青作势要去擦她的泪，江溪越却猛地抬起头来，眼眶里还有颗泪珠悬而未落。
“可我身体里就是流着他的一半血，有差不多一半的基因来自他，我一看到高以柔，我就恨不得把全身血都换一遍，跳动的心脏提醒我——”
“永远亏欠。”
“不是这样的，是他亏欠，他亏欠高以柔，亏欠她妈妈，亏欠你妈妈，亏欠你，你不欠任何人的。”
“你怎么会欠她的呢？你想取代她的位置吗？”陈树青循循善诱着。
“当然没有。”她使劲晃头。
“你有想过认他吗？”
“不可能。”
“除了转学，他还为你做过其他的吗？”
“给过四万块，其他没了。”
“钱，情就那么一点，你们之间的情分淡得可怜，甚至你都没打算认他，所以你不欠高以柔，你谁也不欠。”
真的谁也不欠吗？
陈树青曲着手指，轻轻拭去挂在她下睫毛的泪珠，啧了啧：
“你刚才还安慰我，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顺其自然，你不也一样？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
道理她明白，可真要身体力行地践行，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望向广场的方向，柔声喊道：
“江溪越，朝前看。”
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远处广场上倒计时开始了。
五、四、三、二、一。
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天空绽开，与此同时，五湖四海歌舞升平中响起不同的“新年快乐！”
江溪越双手合十，虔诚地向神明的礼花许下心愿。
陈树青在身边人看向烟花的一瞬间，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她的眼珠晶莹，有着很漂亮的弧度，今夜最烂漫的烟花于眼底盛放。
两个人几乎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东西，又在看到对方手心时一愣。
“你也准备礼物了？”
话音未落，皆是一笑。
江溪越送了只钢笔，祝他下笔有神助，加之陈树青的字很好看，他偶尔也会用钢笔练练字，她觉得这个礼物是能用上的。
陈树青送的手链，银制的文昌结，愿她青云直上，文运昌盛，出自私心他配了两颗红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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