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重启之前，没有人能真正成神，我们都是新世界的燃料。”
伊里斯看着蒂那的嘴一张一合，无情的话语像刀子般划过大脑。
“所有人只能无限接近主神，但绝对无法真正成为主神。达到一个限度，瓜熟蒂落，‘平衡’之道就会将其清除并吞噬。”
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伊里斯忽然感觉蒂那说的这些话很亲切，似乎她说的不是什么陌生的秘密，而是伊里斯早已接受的事实。
或许在潜意识里，伊里斯早就注意到了所有违和的地方。
“我曾经听一个冒险者说过一种理论，‘机器学习’。投入不同的种子，计算不同的路径和结果，不断进化，不断学习。你们产出的成果会被算法吃掉，用来进行下一轮的迭代。”
“…………”
伊里斯忽然感受到了最真切的恐惧。
蒂那说的理论她都能理解，正因为太过了解，当自己成为这宏大算法中的一个参数时，伊里斯才更能感受到真切的窒息。
“无法改变……”
“是啊，让这个世界运行起来的底层算法，我们谁也改不了，只有超脱于这一切的造物主能够操控。”
蒂那发现伊里斯听懂了自己的话，更加开心，像是终于遇到了难得的知己：
“我有一个猜测，你快帮我想想是否正确！”
“……什么猜测？”
“关于‘穿越者不能使用魔法’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他们才是最有可能成神的那批人呀。”
“…………”
伊里斯深吸一口气，想起往事的种种。自己一路追寻着真相走到现在的心路历程一一呈现眼前，似乎真有点濒死前的走马灯的意味了。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
“物极必反，就因为他们的起点太高，反而无法继续前进。你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伊里斯，你居然……天啊，我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有同样想法的人存在！”
蒂那感动地捂住嘴，朝伊里斯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伊里斯已经懒得再次推开蒂那了，任凭蒂那把脑袋贴在她的心口，满脸幸福地感叹：
“在我度过的这漫长的百年时光里，伊里斯，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最适合被你当作升级素材的那个穿越者？”
“那倒不一定，但综合各方面来说——”
蒂那抬起头，那张没有一点岁月痕迹的脸庞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你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所谓爱不释手……”
“……呃！”
蒂那怀抱的力度突然增大，伊里斯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咯吱声，战火一触即发，伊里斯尝试暴力挣脱，却发现蒂那的拥抱如铁壁一般纹丝不动。
“……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你变弱了啊，伊里斯。被人操纵之下完成的预言还算什么天命呢。从我帮你回忆开始，一点一点……”
蒂那再次用力抱紧伊里斯，这一次是真的有几根骨头断裂了，剧痛直冲脑门，那是伊里斯成为女巫后很少体验过的极致痛楚。
“你曾经以为自己实现了的那些预言，被我一点点剥开虚伪的外衣，然后……砰！轰然倒塌……哈哈哈哈哈哈……”
“放开我！……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哈哈哈哈哈……我疯了？我一个圣洁正直的修女怎么可能会疯呢，一定是你精神错乱出现的幻觉。”
蒂那的表情转瞬间变得严肃，和刚才癫狂大笑的她判若两人。她口中喃喃念着什么，速度越来越快，伊里斯感觉头上的烈日越来越灼热，光线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身上，痛得她不顾形象地惊呼出声。
“赎罪吧——细数你的罪过，在光辉照耀下悔改。”
眼前闪现出各种颜色的光芒，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肥皂泡中，与外部完全隔绝。
最先消失的是触觉和痛觉，于是伊里斯陷入了某种飘飘然的状态，像是变成了朝生暮死的蜉蝣，所有繁杂的思绪尽数抛弃。
“以律法之名降下审判，众生平等，无处遁藏。”
然后是听觉和嗅觉。漂浮在柔软的美梦中，外部干扰全都被阻断，心陷入了深深的平静，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
伊里斯尝试张嘴呼唤什么，又立刻闭上了嘴，闭上了眼睛，苦涩地笑了出来。
（都已经知道她们是合作关系了，祂还算什么救命稻草……简直是上赶着让祂吃掉我。）
“……游吟诗人座下的半神，黑夜之王麾下的大恶魔‘西弗’……”
（算了，算了——既然知道没有用，我还在努力什么呢……）
“……天日昭昭，挥舞神圣的利剑，斩破一切黑暗——”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内部与外部的隔阂被强势撕开，透过破损的缺口，伊里斯看到的桑布最忠诚的手下满手鲜血，她们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桑布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某处。
“你对我的学生做了什么！！！”
（昆恩老师…………）
伊里斯刚想欣慰地合眼，目光接触到昆恩手上那顶染血的帽子的一刹那，昏昏欲睡的精神猛地惊醒。
“海蒂！”
“你能赶着见我最后一面，我很开心。”
“别废话！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
昆恩跨坐在桑布身上，用手抓着桑布的衣领，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两人的目光中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柔情似水，桑布脸上的皱纹浮现得更多了，眼角展露出慈祥的笑意：
“你们活下去的人会收获一个更好的世界的。为此，有些人不得不死。”
“你不许给我合眼——！搞出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你倒是先要安稳长眠了？给我醒来……！”
“……活着，就是地狱…………”
桑布的上身忽然回光返照般地一挺，看向昆恩身后匆匆赶来的卡尔，留下一句话，与世长辞：
“……你们啊，就继续在这地狱里煎熬下去吧。”
“以女巫伊里斯的使魔莉莉丝之名，在此请求您的注目——”
那个声音再度不合时宜地响起，伊里斯这才发觉，那并非来自她自己，而是与自己联系紧密的某人绝望的嘶吼。
“莉莉丝……？”
夜幕骤然降临，满月高悬，恶魔降世。
背景里似乎有人在不甘地怒吼，伊里斯感觉很困、很累，身心都被深深的虚无感包裹，心脏都懒得继续跳动了。
“为什么……”
“……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呢。你不懂，最美味的食物要留到最后享用。”
清凉的月光抚慰着灼伤的伤口，伊里斯的睡意越来越沉，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新生之树”枯萎了大半，学院内人人奔逃，慌不择路。
人去茶空的小型舞台上，海蒂伏在满地狼藉的药瓶碎片中，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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