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第二天开会的时候就商量一下老钱家盖房的事儿，李祖富喝的迷迷瞪瞪，最后是叫钱庆春夹在胳肢窝底下送回去的。
第二天队长组织大家开会，叫一家出个人去听听，秦小妹本来是要去看热闹的，可临到要出门的时候，二狗突然找了过来。
说小妮儿的娘秋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走了。
她的病老是不好，一开始医生就叫家属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即便是这样，突然听说人走了，秦小妹心里也还是空落落的。
庄上死了人，家家户户都要出人去帮忙。
秦小妹回去和家里人说了一声，钱老太惋惜的叹了几口气，钱大娘还掉了几滴眼泪，随后就穿上围裙领着秦小妹一块儿上小妮儿家去了。
她们到的时候小妮儿家的院子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邻居在帮忙支棚子，准备安置尸体。
屋子里有细碎小声的啜泣声传出，一听就知道是小妮儿，秦小妹走进屋里，果然就看见她一个人在艰难的给母亲穿衣裳。
“妮儿，让姐来吧。”
这时候敏感，丧葬讲究少，这活儿说起来子女干也行，可死人本来就比活人重，小妮儿还小咋可能做好？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该等邻居婶子来帮你娘穿衣裳的。”秦小妹手下动作不停，还不忘劝小妮儿节哀顺变。
见是她来了，小妮儿一直控制着的情绪突然爆发，大声哭了出来。
“我···我就是想再和娘亲近亲近···等她埋到土里去了，我再想给她穿衣裳就难了。姐，我没有娘了！”
不知道已经偷偷难过了多久，小妮儿已经肿成核桃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咧嘴说话，嘴唇就干裂出血，血水混着眼泪怎么看怎么凄惨。
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哪怕秋菊是个疯子，也是真爱孩子，但凡她清醒着，小妮儿总是干干净净的。
这人才刚走···孩子没人照顾立马就变了个样儿，秦小妹看着心酸，也哭起来。
“不怕～你还有姐呢，以后姐养着你，姐会像娘一样照顾你的。”
“大姐···呜呜呜····”
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说到底还只是个小娃娃呢，小妮儿哭的伤心，不少知道消息匆匆穿着围裙过来帮忙的社员听见动静都抹起了眼泪。
“哎呦～可怜诶！娃娃没了娘，以后日子可咋过呀？”
“可不是嘛，别看秋菊一天疯疯癫癫的，亲娘就是不一样，给几个小的照顾的可好哩。就这么走了···唉～娃是最可怜的！”
“说是生病走的？唉～早走也好，省的遭罪了，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早投生下辈子还有个指望。”
“都是苦命人，男人着调有点正事儿日子还能过得轻松点儿，至少吃得上饭，像秋菊男人这样的？你说的对，早走也好！”
别看这年头大家条件都不咋地，但人情味是真足。
秋菊天亮的时候才刚咽气，约摸两个小时以后，院子里就站满了来帮忙的人，棚子也搭起来了。
几个住隔壁的婶子平时和秋菊有些交情，就都进屋来帮忙给她穿衣裳，送她最后一程。
人多了以后，小妮儿又恢复成那一副隐忍痛苦的模样，默默的站在一边看着大人们忙活，直到有个方脸的婶子递了一张温水浸湿的帕子给她，劝道：
“妮儿，给你娘擦擦脸、擦擦手吧，几个娃里你和你娘最亲，她走的时候指定最放不下你，你听话给她擦擦，叫她放下去吧～”
说着屋里的几个女人都哭了，甭管平时鸡毛蒜皮的有无矛盾，人走了，一切都该放下了。
更何况秋菊还那么年轻就病死，实在让人很惋惜。
听话的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母亲那张失去血色，清白发灰的脸，小妮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她凑上去将自己的脸与母亲的脸贴了贴，小声地说：
“娘，地下冷，妮儿拿热水给你擦擦，衣裳给你穿的厚厚的，你···你放心去吧···呜呜呜呜····我····我能照顾自己了。”
“哎哟～可真是造孽呀！”屋里的女人们哭成一团，秦小妹抱着小妮儿也抹眼泪。
比幼年失去母亲的孩子更可怜的，是幼年失去母亲并且独立懂事的孩子。
秋菊这辈子生过多少孩子早没多少人记得了，连她自己估计也要犯迷糊。
乡下医疗资源差，大家受教育程度又普遍偏低。没什么生理常识，因此怀了孕以后生不生的下来、生下来能活多久、能活几个，完全就是看天意和孩子八字硬不硬。
这生的多了营养又跟不上，身体难免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像秋菊这样的因为持续不断的出血将人拖死的案例，附近几个村子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
即使是亲生儿子很多时候也无法共情母亲，真正感同身受着恐惧和绝望流下眼泪的，只有女人们。
屋外有小妮儿的哥哥和父亲在操持，屋里的女人们帮秋菊把衣裳穿好，露在外头的手脸擦干净，出去瞧了瞧棚子搭好以后，就拿一张草席卷着人，抬出去了。
之后到来的社员们就在搭好的棚子里和秋菊道别，吃过饭以后就会将人送到山上去。
本来是应该再停灵两天的，接连下了几天雨，天气不热，有这个条件。
可小妮儿的父亲说啥不愿意，说是趁着今天雨小要赶紧抬到山上去埋了，要不再过两天老天爷心情咋样，谁也不知道。
他这话也有道理，再加上除了小妮儿舍不得，家里其他成员都举双手双脚赞成，社员们也只好方便主家，抓紧支起大锅来煮萝卜、熬白菜、炖粉条。
知道他们不留人在家里过夜，消息传开以后来的社员就更多了，都赶着来露一露脸，帮一帮忙，尽尽心意。
不一会儿，小院子里就站满了人，转身都难。
留小妮儿和母亲再待一会儿，秦小妹也出去帮忙。
只有一天时间，事情还多着呢，豆腐房和粉条房那边估计已经加班加点忙活起来了，大队那边还要动员大家伙儿上林二哥家去要人。
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忙的人脚打后脑勺。
秦小妹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兄妹三个昨天硬拉着大队长上家里吃了个饭，好歹是放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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