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诚没应声，目光越过儿子的肩头，精准地落在那些印着林叙信息的资料上。他缓步走到书桌前，竹剪被随手放在角落的花架上，发出轻响。
竹屑还沾在剪刀刃上，是方才修剪庭院里那株老冬青时留下的，带着新鲜的草木气息，却冲淡不了书房里因那些资料而弥漫的沉郁。
他既没去碰那些摊开的纸张，也没再追问顾允谦查案的细节，只是绕着书桌走了半圈，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停驻的代码，又落回窗外——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管家正带着佣人慢慢清扫，一切都平和得像幅静止的画。
“你妈银耳羹，去端点过来。”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和往常唤儿子吃饭时没什么两样，听不出半分波澜。
顾允谦愣住了。他攥着鼠标的手紧了紧，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计划，全被这句无关紧要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父亲的侧脸，鬓角的白发在台灯下格外清晰，可那挺直的脊背、沉静的眼神，又让他莫名觉得安心。“爸，我……”
“先喝汤。”顾铭诚抬手打断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凉了就不好喝。”说完便转身走向沙发，拿起一旁的报纸翻看起来，版面上的财经新闻被他看得格外仔细，仿佛桌上那些关乎女儿心结的资料，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废纸。
顾允谦终究没再坚持。他退出电脑程序，转身走出书房时，恰逢叶沐雪端着托盘过来，银耳羹的甜香飘进鼻腔。
“你爸......”叶沐雪压低声音问，眼神里藏着担忧。她刚在楼下隐约听到父子俩的对话，总感觉这父子俩在密谋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叫我喝汤。”顾允谦接过银耳羹，苦笑了一下，“妈，我爸不说话的时候真让人心惊肉跳！”
叶沐雪却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小时候都没这么怕他过，怎么现在到了他当年那个岁数就开始害怕了？”
本来挺紧张压抑的气氛被叶沐雪的一句玩笑话缓解了，那时她抽空望向书房门的眼神足以让人定格许久....
接下来的三天，顾家平静得不像话。顾铭诚依旧每天早起修剪花木，上午偶尔会出现在公司，下午回来泡上一壶茶，要么看报要么练字，偶尔和叶沐雪讨论一下周末去哪里郊游，绝口不提那天在书房的时候那天在书房的事。
顾允希忙着实验室的项目，苍鹰那边果然用“紧急任务”的借口断了联系，她虽有些失落，却也没多追问，只是偶尔会在吃饭时说一句“希望苍鹰注意安全”。
顾允谦按捺住心底的疑惑，按父亲的意思没再插手林叙的事，只是默默升级了家里的安保系统。
变故发生在第四天傍晚。彼时顾允希刚从实验室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刚打印好的实验报告，叶沐雪正在厨房准备晚餐，顾铭诚则在客厅看晚间新闻，屏幕上正播报着香港大埔宏福苑火灾的最新进展。
“……截至目前，火灾已造成128人遇难，79人受伤，警方今日已进入现场展开搜证，预计调查需三至四周……”
新闻主播的声音沉痛，画面里是被烧得焦黑的楼宇，消防员正背着设备穿梭在废墟中，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烟火的焦糊味。
“造孽啊，这么多人出事。”叶沐雪端着菜出来，看到新闻忍不住叹气，“前两天还说那边在搞外墙翻新，怎么就出这么大的事。”
顾允希放下报告，走到沙发旁坐下，看着屏幕里的画面，眉头紧锁：“听说火是从低层棚网烧起来的，发泡胶板易燃，火蔓延得特别快，好多人都没来得及逃出来。”她在香港做过交换生，对宏福苑那片居民区有些印象，此刻看着满目疮痍的场景，心里格外沉重。
顾铭诚没说话，只是指尖捏着遥控器，指节微微泛白。
新闻还在继续播报着救援进展，提到特区政府的支援和社会各界的捐款，他突然抬手换了台，画面切到了一场音乐会的现场，舒缓的钢琴声取代了新闻里的沉痛播报。
就在这时，顾允谦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陈叔”的名字！
陈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顾允谦看了顾铭诚一眼然后悄悄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慌张：“允谦，不好了，白秀娴那边出事了！今天下午被警方带走了，听说和一起经济案有关，具体什么事还不清楚，但动静闹得不小，我也是刚听到的风声。”
顾允谦的心脏猛地一沉：“什么时候的事？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就是今天下午，突然就带人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钟，连家都没让回。”陈叔的声音更急了，“而且巧得很，她的公司就在宏福苑附近，今天警方去搜证的时候，顺道去的她那儿。现在外面都在说，她的案子可能和火灾的工程腐败有关，但没实锤，都是猜测。”
顾允谦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骨泛白。
他回头看向客厅，顾铭诚正靠在沙发上听音乐，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仿佛根本没听到阳台的动静。
叶沐雪和顾允希正讨论着火灾的善后事宜，脸上满是担忧，还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挂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才转身走进客厅。“爸，妈，允希，”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刚接到消息秀娴阿姨那边……出了点事，被警方带走了。”
叶沐雪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在碗里，溅起几滴汤汁：“什么？秀娴她怎么会出事？前几天我们通电话，她还说要给允希寄香港的点心呢。”
顾允希也愣住了，手里的实验报告滑落下来：“白阿姨？她犯了什么事？和今天新闻里的火灾有关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铭诚身上。他终于抬手关了音乐，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地扫过众人：“别瞎猜，警方会查清楚的。”他站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吃饭吧，菜要凉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可顾允谦却注意到，他夹菜的手稳得不像话，眼底深处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静。
叶沐雪和顾允希虽满是疑惑，却也看出顾铭诚不愿多谈，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默默坐下吃饭。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格外压抑，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顾允谦低头扒着饭，心里却翻江倒海。
白秀娴出事的时机太巧了——刚好在苍鹰送来资料之后，刚好在香港火灾搜证的当天，刚好是父亲看似什么都没做的这几天。
这绝不是巧合，背后一定有父亲的手笔。可他怎么做到的？没有调动顾家的资源，没有和任何人密谋，甚至没离开过老宅半步，就悄无声息地让远在香港的白秀娴落网，连一点风声都没泄露。
他看向顾铭诚，老爷子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动作优雅从容。电视里又切回了新闻，依旧是火灾的后续报道，画面里消防员正从废墟中抬出一具遗体，盖上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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