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花一言不发地听完几人的话，眼圈微红，直到惢娘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罗绮花无奈的笑笑，从腰间抽出丝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不妨事，只是夫人刚才说的事情让人听了有些难过。”
惢娘有些抱歉，道：“是我不好，听到姑娘姓罗之后便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倒让姑娘伤心了。”
“不妨事。”罗绮花收起手帕，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夫人对罗氏布庄的案子真是了如指掌，有好多细节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不过……夫人刚才有一点说错了。”
“哦？”惢娘微微蹙眉，望着罗绮花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罗绮花垂眸，她紧紧攥着手上的丝帕，嗓音有些干涩：“其实，罗掌柜血书中恳求朝廷饶恕的不是他的妻儿，而是妻女。”
——妻女？
苏青青愣住，心道一声不妙。罗绮花的反应很奇怪，就差把‘我就是当事人’的字儿写在脸上了。不会这么巧吧？难道罗绮花就是罗氏布庄的后人？
苏青青结巴了一下，试探道：“绮花姐姐，难道你就是……”
罗绮花苦笑。
惢娘何等聪明，不用明着点破便意识到了些什么，她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沉吟了半晌，罗绮花收起了手帕，缓缓道：“自那之后，罗氏便散了，一大家子百十号人只有管家还愿意留下照顾我和阿娘。阿娘知道爹爹是冤枉的，但是没有办法，她孤身一个寡妇如何能与兵部和其他两个布庄作对？幸好，阿娘在出事前留了一部分财产在别人的名下，抄家的时候才没有被抄到，她韬光养晦，为了避人耳目，从郡里来到这个最偏远的小山城，她舍弃了罗氏布庄的名字，以“尚好”二字重新建立起一家卖土布的小铺子，以待来日东山再起。”
惢娘的神情忽然有些难过起来，她喟叹：“你的母亲是一个坚韧的女人。”
“可惜，阿娘在我十三岁那年就过世了。”说到这里，罗绮花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但是很快又被充满希冀的光芒填满：“尚好布庄在我手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到那时，我一定会为父亲沉冤昭雪，重新让罗氏布庄的名字出现在盛景的大街小巷中。”
惢娘听完，有些感动，对罗绮花投去一个敬服的眼神，道：“姑娘好气魄，罗氏有你，一定能沉冤昭雪。”
几人正说着，罗掌柜终于领着上菜的侍女回来了。
“小姐，上菜了。”
罗掌柜打开门，侍女鱼贯而入，苏青青抬眼望去，只见侍女手上都端着一个小托盘，她们分别停在几人的案前，跪下将托盘里的盘子放在案上，苏青青定睛一瞧，只见盘中尽是些生菜和生肉，正担心是否又要吃生肉时，后面进来的四个伙计用铜盘端着冒着热气的带盖小三足铜鼎，将铜鼎分别放在了大家桌案的正中间。
——什么东西？
伙计打开铜盖，只见铜鼎内被分为四格，里头装着熬煮久了的深色汤汁，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苏青青一呆，这……这不是火锅吗？
罗绮花清了清嗓，将众人从刚才沉重的话题里拉出来，道：“这是明月居冬日里最受欢迎的染炉宴，本来小女子是想请各位来尝尝扬州新来的厨子做的酥酪宴的，但是想了想，酥酪宴太凉，现在天冷了，还是用染炉更暖和一些。”
侍女们将菜品围绕着铜炉依次摆放好后退了出去，罗绮花道：“我不知各位以前有无用过染炉宴，便先给各位冒昧介绍一下了。”
惢娘抬手，示意罗绮花继续。
罗绮花颔首，用手掌指了指面前的铜炉，道：“这个铜炉是双层的，店家会在染炉下层的炉具里填上木炭，然后在铜炉的上半部分加入骨汤、酱、醋等调料，待汤翻滚之后便会呈上来。”她率先夹起一筷子生肉，在染炉里涮了几下，道：“享用时，咱们只需要将提前准备好的食材涮着铜炉中的汤汁，等待食物烫熟就可以食用了。在山源的富人中流传有隆冬前一定要吃一次染炉的说法，据说只要吃了染炉宴，这一个冬天都好过了呢。”
惢娘耐心听完罗绮花的介绍，微微一笑，道：“姑娘心细，今儿这宴席无论是安排还是姑娘的介绍都非常贴心，老身不过一介村妇老妪，竟还坐了主桌，姑娘真是抬举老婆子我了。”
罗绮花笑道：“夫人是长辈，绮花理当尊重。”她顿了顿，环顾众人，道：“各位开席吧，别干坐着了。”
肖慕言和惢娘对着罗绮花颔首，苏青青学着，也点了点头，这才拿起了筷子。
经过刚才短暂的呆愣，苏青青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夹起一筷子生牛肉放进铜鼎中涮着，心下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在这平行世界里火锅也正常发展下来了，若是没有改良，自己还能用这个点子开个火锅店，马上就要冬天了，一定生意爆满。
唉，谁让她出生在这个最懂吃的民族呢？要论花样，这些老祖宗的花样可比她多多了，她不过是借花献佛，占了个有金手指的先机。要知道，烧烤火锅可不是现代人发明的，古蜀国三星堆遗迹就挖掘出过疑似使用焊接技术制作的烧烤炉，而火锅这玩意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被发明了，只是那时候铜鼎是国家重要的礼器，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使用，西汉之后铜鼎才回归了最初受火煮食的功能，所以平民阶层也有机会使用铜鼎。我们那聪明的老祖宗想吃不同的肉，又不想各种食材在一锅煮出来篡味，于是西汉人就设计了分格的铜鼎，类似于现在的九宫格火锅。
——当然，没有条件使用铜鼎的百姓会使用陶炉，涮肉的效果是一样的。
苏青青捞出烫熟的牛肉，吹了吹放进了嘴里，咸香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这味道，居然是酱香味儿的？
苏青青仔细品尝了一下味道，发现汤汁的深色居然是豆豉酱染成的，锅子的味道比较重口，确实像是北方人的口味，对于她这个吃惯了潮汕牛肉火锅的人来说，口味稍稍重了一些，不过还是好吃的。
几人安静地品尝着锅子，管家取了酒，正挨个给大家添酒。
罗绮花忽然出声，对惢娘道：“夫人对今日购买的布匹可还满意？我家小厮有没有替夫人送上楼去？”
惢娘点了点头，道：“姑娘家布自然是好的，那位后生也替我送上了楼，十分谨慎小心，没有半点磕碰。”
罗绮花应声，又沉默下来。
苏青青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罗绮花，她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扒拉着锅子里的牛肉，眼睛却不在锅子上，而是一个劲儿朝惢娘的方向看。苏青青有些疑惑，奇怪，罗绮花不是说与自己合得来所以要请她吃饭么，怎么好像从开始起注意力就一直在惢娘身上？
罗绮花清了清嗓，道：“今日我见苏妹妹身上的衣裳格外好看，问她是在哪里购买的，结果妹妹说是夫人亲手做的，没想到夫人不仅对布匹这么了解，连绣工也是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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