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顺利通过后,香洞仿佛连空气都悄然改变了。
近段日子以来笼罩在矿区上空的沉滞与紧绷虽然并未完全消散,但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就像雨季前闷热天空下第一缕带着土腥气的风,预示着某种变化正在悄然间酝酿。
何垚的生活节奏陡然加快。议案通过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如何将那些美好的想象移植到现实当中来。
他开始活跃在香洞的每一个地方,用亲眼所见来寻找或可用上的场地。
不过真正让何垚疲于应对的,远不是这些前进路上的必经阶段。
而是那些曾经对他这个外来者保持距离、甚至不乏轻视的香洞管理层成员,以及市场上的实力石商,如今纷纷转变了态度。
何垚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磁石,吸引着来四面八方的铁屑。
第一个登门拜访的,是管理委员会中一位名叫拥莱的委员。
此人大约五十多岁,微胖的身材总穿着一丝不苟的缅式上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是香洞少有的“学院派”。
据说早年在仰光读过书,负责场区的文书、档案和一些对外联络的琐事。
在过去他属于典型的中立派,说话滴水不漏,从不轻易表态。
这天下午,拥莱没有提前打招呼,手里提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茶叶,直接撬开了何垚的房门。
跟拥莱那张带着恰到好处、不显过分热络又不失礼貌笑容的脸对上时,何垚的脑海中有一瞬间都是空白的。
“阿垚老板,冒昧来访,不会打扰您吧?”
拥莱用词讲究的打着招呼。
何垚只得将他请进房间。
原本还算整洁的房间,因为何垚连日来的伏案工作,桌上堆满了文件、地图和写满字的纸张。
有些凌乱,却也透着股务实的气息。
“拥莱委员太客气了,快请坐。我这里有些乱,见笑了。”
何垚已经想起了对方是谁。
一边收拾着摊开的资料,一边示意大力倒茶。
还好这几天马林体恤何垚不分昼夜的辛劳,弄来了一套简易茶具和茶叶。
如今拿来应付这种突然的会面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拥莱小心地坐下,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桌上那些草稿和图表。
尤其是在那张标注了香洞与国内几个关键节点:瑞丽、盈江、腾冲交通路线的地图上停留了片刻。
“阿垚老板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拥莱收回目光,感叹起来,“看看这些……都是在为香洞的未来劳心劳力。那天会议上,您的陈述……令人印象深刻。有数据、有见闻、更有切实的路径!我回去后反复思量,很多以前想不通、或者不敢深想的问题全都想通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何垚将大力斟好茶水的杯子往拥莱面前推了推,谦虚说道:“拥莱委员过奖了。我只是把看到听到的实际情况,结合自己的一些想法说出来。香洞的底子很好,缺少的只是清晰的规划和执行的决心。”
“规划……决心……”
拥莱轻轻重复这两个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瞒阿垚老板,我在这个位置上看了太多……怎么说呢,内耗和短视:家族之间、派系之间、还有和地方上那些……”
他顿了顿,换了更含蓄的说法,“各种复杂势力的牵扯,让很多明明对香洞有益的行为,推进起来寸步难行。久而久之,人都变得麻木了。不求有功,只求不出错。”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但这次,我感觉不一样了!我从没见过这样上下一心的香洞……您带来的这套东西,”他指了指桌上被何垚收拢好的文件,“它不仅是一个生意计划,更像是一个能把香洞从泥潭里拉出来的系统工程!里面提到的规范管理、信息透明、甚至包括未来可能的人才培训……这些都戳中了很多像我这样,心里也想做点事,却苦无门路之人的痒处。”
何垚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和投靠之意。
拥莱这类技术型、事务型的官员,在旧秩序下属于边缘角色。没有实权,但熟悉内部运转的细节。
他们的转向,在推行新秩序的初期有着一定的促进作用。
“拥莱委员熟悉香洞的内部文书档案和历年数据,这份经验是无价的。”何垚诚恳地说道:“任何变革,都不能凭空而来,需要建立在充分了解现状的基础上。比如:要建立更透明的原石流出记录系统,就离不开对以往交易习惯、记录方式的了解和改进。未来如果真要在管理上引入更现代化的方法,您这样的人才不可或缺。”
拥莱的眼睛亮起来。
显然何垚的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不再兜圈子,直接道:“阿垚老板,我是个做具体事的人,不懂太多政.治上大道理。但知道一件事:跟着能把事情做成的人走,路就不会走歪。如果您需要有人整理历年产出数据、协助设计新的登记流程、或者做一些文书对接的工作,我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
这次会面时间不长。但拥莱不仅表达了支持,更是给何垚提供了一条深入了解香洞内部行政运作的通道。
他留下的那盒茶叶下面,还压着一份他手抄的,近年来香洞各片区原石大致产量和主要流向的粗略估算表。
虽然数据可能不完全准确,但却是何垚目前能拿到的最具参考价值的内部资料之一。
拥莱之后,来访者开始接连不断。
第二天来拜访何垚的是市场上一位名叫岩图的原石商。
他与梭温的路线不同,主要经营莫湾基和会卡的中低端料子,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在中小商户中颇有声望。
岩图人如其名,皮肤黝黑粗糙如岩石,说话声音洪亮,性子也直。
他几乎是闯进何垚房间的,带着一身市场的尘土气。
岩图的嗓门很大,震得房间嗡嗡作响,“昨天梭温攒了个局,邀市场上的一些同行一起喝酒。把他去国内看到的、还有你在香洞会议上的表现叨叨了一晚上!我这个人,脑子没他们转得快,但耳朵灵!我就问你一句,你那套法子,真能让我们这些小摊小贩,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怕当兵的来‘拿’料子?真能让我们手上的石头,卖得更快、卖的更贵?”
他问的很直接,却代表着市场里最广大群体的心声。
跟这样的人交流,何垚也不兜圈子。
直接了当的说道:“岩图老板,新方案的核心之一,就是要建立规则,保护合法经营。规则定了,所有人都要遵守,包括所谓强权。这就是掸邦存在香洞的意义。有了稳定的交易平台和渠道,好料子不再轻易被截胡。流通快了、大家的选择多了,价格自然会趋向市场行情。当然,这个过程不会一蹴而就,需要大家共同维护这个新规则。”
岩图抓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汤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道理我懂一点。但我更信眼前看到的。梭温说你在国内有摊子、有货场,还有本事搞什么直播……这些东西我也听不懂。
但你有没有什么马上能让我们这些人看到点甜头、或者少点麻烦的法子?哪怕一点点也行啊!现在市场里人心惶惶,好多人都等着看呢!”
原来这才是岩图此行的目的。
不过这却是一个非常实际的要求。
何垚沉吟片刻,道:“岩图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联合运营公司成立后,第一要做的,就是稳定核心供应商。我们可以先拟定一个‘优先合作商户’的名单。名单上的商户,在平台初期会获得稳定的订单承诺和相对优厚的收购条款。这个名单的筛选,会考虑商户以往的信誉、货品质量,也需要像岩图老板你这样在市场里有威信的人帮忙推荐和把关。这算不算一个近在眼前的盼头?”
这一点其实早在协议里就体现了。
如今何垚拿出来单独跟岩图商量,让岩图产生了一种自己诉求被采纳的重视感。
他眼睛转了转,飞快地权衡起来。
这“优先合作商户”的名额,本身是种认可和保障。
如果能参与筛选,未来说不定更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他脸上的戒备之色稍缓,点点头道:“这个……听着像回事。名单怎么定?规矩怎么立?得让我们这些人也有说话的地方。”
“这是自然,”何垚肯定道:“商户协会的筹建也在议程上,到时候少不了岩图老板这样的中坚力量。”
岩图这才露出笑意,“行!有你这句话,我岩图心里就有底了。等你的平台真搞起来,咱们再喝庆功酒!”
他来去如风,人走了好一会儿,何垚还感觉房间里残留着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儿。
送走岩图,何垚想着下午自己怎么也能出去办点儿实事了吧。
却不成想怕什么来什么。
他人都还没出门,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来访者给堵了门。
精密咬合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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