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咱们也都不论了。
太爷爷和你太奶在时，也就只心疼你，你娘是官越做越大，俸禄也越来越多，可你一年过得连你几个哥哥都不如了，你几个哥哥在时，一年不说多，起码两年能有一身心意，可你呢？落地时，几个哥哥也都嫁人了，怎得，你家去十年，你爹就没给你做过一件衣裳呢？
就算大家说得，你爹其实不是你亲爹，可就是后爹装装门面，怎么着，也十年给你一件了吧？
结果呢？你娶女婿的衣裳，也是腾儿那孩子娘家给做的，我们孙家从来没这么丢过脸……罢罢罢——
墨儿啊，你只记着，这些东西，可不能让你那个爹知道了。你那个爹嫁咱们孙家也委屈，可……他委屈也不能把气撒你身上不是？”
墨儿太爷爷人老，话就难免多，这一多，多年憋在心里，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一股脑儿的全倒了出来，听得刚还睡眼朦胧，只管“嗯嗯嗯”的墨儿，瞬间睡意顿消，瞪着滴溜溜圆的眼，怔怔怔地看着她老太爷，回味着那句“你爹其实不是你亲爹”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她爹不是她亲爹？
那她亲爹是谁？
接着后面，老太爷又说了一堆：
“墨儿啊，咱们孙家是讲究孝道的人家，你那个爹就算不是你亲爹，你也不能拂逆他，让你娘为难，就算心里不喜欢他，但为了你娘，也要为了你娘，表面上做个听话孝顺的好孩子，他可以不把你当亲生女，但你姥姥姥爷对你可不薄——
虽然他这些年，总是借着各种理由打你骂你说你不如馨儿那丫头，甚至还把你的好东西都拿来给泥那馨儿妹妹了，但……有一点是大家都看得见的，没他，你今天不会这么像个大家小姐。
孩子啊，咱们做人要多看人的好，记人的善，你那个爹……”
这是……在让人记着人的好吗？
墨儿抿唇，努力不让自己难过，明明……明明爹的偏心，她已经全然接受，也决定全然放下，毕竟没有谁家父母是不偏心的；明明她已经开始释然，权当自己是个这辈子就注定是个不会讨爹喜欢的怀孩子……
可为什么……为什么又来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不早说，早说她就不会难过这么十年……
尽管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无数次，墨儿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来时的模样，憋住心口翻涌的涩涩，她从不知道，原来那个真正没有父亲的人，是她墨儿才对。
老太爷是怎么结束后面的话的，墨儿模糊，依稀记得，却怎么也上不了心，只知老太爷要她跪下来对着祠堂里的老祖宗对天发誓：
这话就她知道，而且到此为止，绝不往心里去，而且依旧视尉迟氏为生父，也永远不去问她亲爹是谁，更不许去找——
她是尉迟氏的亲女儿，永远都是尉迟氏的亲女儿！
出祠堂时，墨儿的腿忽然有些软，肖腾在外等着，也不知这爷孙说什么秘密，赶紧一把接住已经绵软如泥的墨儿，只当是困得，一路回来，肖腾也没说话，
谁想两口子这一进屋，那边招财掌灯过来，肖腾才见整张脸已经全湿了，不禁心里吓了好大一跳，忙问：
“这是怎的了？”难不成老太爷又说他要死了的话？
墨儿咬唇只摆摆手表示不要问不打扰，便独自掉头先进了屋，将自己放在了那头的书案上，怔怔地对着那头的烛火，想要把她十年来的委屈一次性地全放出来，然后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不提——
她也要真的长大，学会宽容、学会不计较、学会体谅、学会谅解——
老太爷说得对，爹面对她这样的“别人”孩子，还能不计前嫌地严厉教导，而她一直就这么与他做对，怨恨他，真的很对不起！
肖腾也不知墨儿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个人在外干着急，眼不住地看着墨儿一直拽在手里的小匣子，也闹不懂她手里抱得匣子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还是墨儿太奶留给墨儿的什么遗物？
肖腾看看自己手里的数本残缺不齐的孙家账本，虽然太爷爷在他儿时就不知一次说，孙家就给他来管，但毕竟前面还有个公公、横在哪儿，他也没想这许多，可谁想，太爷把墨儿喊了去，倒让人把这些给了他，说：
“太爷说，老夫人在外做官，老爷不理事，今后的孙家这里就由孙小姐，和孙大姑爷您来掌管，明儿趁着亲戚们都在，族长会当众公布这事儿。”
既然管，自然是要管好！
但……是暂时还是永久，肖腾觉得吧，这事虽说该由明儿太爷爷托大族长将掌管孙家的钥匙交到他手里，可孙家的人大舅公大舅他们倒是都本份，可下面几个人精舅子舅公，就是自己公公当时在孙家时，也斗他们不过，他可得先把他们几个压下去——
哄着，只会让他们更张狂！
可要压制那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舅爷舅子，肖腾自认他而今还没有女儿撑腰，只怕在孙家是说不上话的……
而能说得上的话的……肖腾不禁又拿眼看了看墨儿那头。
此刻的墨儿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开始起身。
“墨儿，你看这个！”肖腾避开最想知道的话题，只提他眼前摆成了一叠的孙家账本，“你说……要怎么推才好？”越过公公得这些，可以说长辈们的信任，但……聪明的人都知道，这些东西，因人人都盯着，说来也是个累赘。
肖腾人聪明，他可不表现出一丝丝揽权的喜悦，再者孙家这点钱，没几文，还尽是得罪人三公六舅的事儿，他才不稀罕，但能越过公公掌管孙家，不能不说，又是件能在恶公公面前长脸的事儿。
可谓喜忧参半。
墨儿那厢心情才平静，这一扭头就看见了肖腾示意她的一垒账本，这是她爹嫁进孙家三十年都不曾得到过的认可，原因嘛——
自然是爹没给孙家养下女儿，而他，也不是她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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