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苏先生发生了什么。
苏先生却什么都没说,只淡笑着摇了摇头。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苏先生朗诵着《少年中国说》,声音微哑,有些发颤。
念过一遍后,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张脸。
那眼神很沉重,像是要把众人的面孔全刻在脑子里似的。
“记住你们今天学的每一个字。”苏先生声音更哑了,“将来,要用它去记录真实,记录苦难,也记录光明。一定……一定要记住。”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特别用力。
大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发慌。
课至中途,教室外突然传来了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让开!都让开!”
祁敬言和同学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先生便已经合上了书。
他站得笔直,镇定道:“现在,下课。以后就算没有先生的督促,也要记得多读书。”
话音刚落,教室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一大群拿着警棍的警察冲了进来。
众人慌忙起身,椅子倒地,书本掉落。
混乱中,祁敬言看见苏先生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数个大字——吾辈当自强。
写的太急,字有些歪歪扭扭,可那笔锋却透着股凌厉决绝。
警察抓住苏先生的胳膊,他没有挣扎,只平静地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有同学忍不住了,捂住嘴低低哭了出来,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听得人心头发颤。
学校因为这场突发状况,取消了下午的课程,让众人回家放假。
走出校门,冷风吹过来,祁敬言这才觉得手脚冰凉。
“你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好吓人啊……先生不会有事吧?”
“那些警察好凶啊,我之前听说有个学校的先生也是这么被带走,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祁敬言听着身边同学们压低声音的议论,心一点点往下沉。
之前和哥哥参加宴会时,就听到几个政府官员凑在一起,得意洋洋议论,说什么要清理一批乱党。
……先生被抓,会是因为是他们所谓的乱党吗?
她不信先生那么好的人会是乱党。
先生给她们传递了很多新思想、新文学,教她们睁眼看世界……什么乱党,不过是清除异己的手段!
回到家后,祁敬言还是心神不宁,她只能默默祈祷先生平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消息就传了过来。
说苏先生今日要被处决!
说他是什么乱党,在学校传播禁书,蛊惑学生。
学堂里炸开了锅,又死寂一片,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祁敬言听到这消息后,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禁书?
好一个禁书!
想要创造一个文明平等的社会,原来是被那些军阀高官所不容的!原来想让人睁开眼睛看世界,就是犯了天条!
有几个平时胆大、又与苏先生亲近的学生,红着眼睛,死死咬着唇,互相看了看。
祁敬言指甲几乎要插进掌心,她没怎么犹豫,站到了那几个同学身边。
她们去了。
哪怕只是远远的,最后看一眼。
刑场设在城西的郊区,四周杂草丛生,很荒凉。
天空灰蒙蒙的,似有要下雨的征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有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有默默垂泪送行的,还有尖声叫骂的。
祁敬言挤在人群里,踮着脚,远远看着苏先生被压了上来。
苏先生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比昨日更憔悴了。
可他嘴角仍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淡淡的,似乎根本不惧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祁敬言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喉咙里也堵得死死的,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
她听见旁边的同学也在压抑着哭声,听见有人在高声叫骂,骂着“乱党”、“罪人”、“害人精”。
行刑的人干巴巴念着苏先生的罪状,一直到念完,准备行刑。
苏先生突然抬起了头,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却穿透了所有一切的嘈杂,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边:
“诸君,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他的目光越过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发出了最后一句呐喊:
“吾辈当自强!”
“砰!”
枪响了。
祁敬言猛地捂住嘴,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从冰冷僵硬的脸上滑落下来。
灰蒙蒙的天突然飘起细雨,和泪水混在了一起。
祁敬言被雨打的生疼。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祁敬言浑身颤抖,脚像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剩下黑板上的那五个歪歪扭扭字,以及苏先生最后那句震耳欲聋的呐喊。
历历在目,不停交织,嗡嗡作响。
吾辈当自强。
她明白了。
她突然全明白了。
明白了哥哥说的话,明白了有些路为何必须走下去,哪怕布满荆棘,看不到尽头。
她的路,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
晚间,祁遥一回来便发现祁敬言蜷缩着坐在他书房门口。
小姑娘红肿着个眼睛,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没半点血色。
祁遥愣了愣,心头发紧,忙弯下腰将祁敬言拥入怀中,柔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哥哥吗?”
祁敬言抽噎着,将发生的所有一切告诉了祁遥。
祁遥安静听着,在祁敬言眼泪汹涌时,抬起手轻轻擦掉了祁敬言脸上的泪。
祁敬言发着抖,却分外认真,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哥哥…蛊惑学生?传播禁书?原来在北洋政府那些大员眼里,我们开眼看世界,学习外面的先进思想,就是乱党?就该死?”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越发红了,却亮的惊人。
“哥哥,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前路危险,苏先生就是例子。
可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我不想和那些所谓高层同流合污,也不想只做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
我想…我想用我的笔,像苏先生希望的那样…去记录,去呐喊,去唤醒更多的人!
唤醒那些痛恨腐朽北洋政府,痛恨这个时代的人……我和他们都能成为像苏先生一样的战士……”
祁遥没有立刻回答。
他静静看着开始蜕变、由小爱转向大爱的祁敬言。
“我尊重你的选择。”祁遥轻轻拍了拍祁敬言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
“只是记住,无论何时,保全自身方能图谋长远。你的笔很重要,但持笔的人,更重要。这条路上会有很多人牺牲,道路虽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不管何时,哥哥都会站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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