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廊道一眼望不见尽头，灯光洒在两侧的玻璃幕墙上，将场上的两人拉出扭曲变形的长影。
“看在我们这一个多月来的同僚情分上，我给你最后一次说明白的机会。”
“回答我，你作为间谍到底偷走了多少东西？其中有多少是关于白灵馨的情报？”
陆向宇藏在战术目镜下的双眼，逐渐被冰冷与杀意所充斥。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
“你接近她是故意的吗？为的是什么目的？有没有对她以及身边人使用过能力？前几次的事故中又是否有你的参与？”
“最后……炎国可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可曾给过你一丝的不尊重？”
“阿梅利根又许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宁愿放弃这里的一切乃至生命，也要如此出卖我们？”
“当然你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但之后就不要怪我们从你的尸体上挖出所有的隐私，剥光你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此时，静静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牛郎，脸上那习以为常的轻浮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听着通风管道传来的嗡鸣，远处的冷凝水偶尔落下的滴答声，那些声音在周围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望着对面泛着冷光的枪口，他深邃的眼眸里看不见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
没有过多沉默，男人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炎国……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才选择了……背叛，而是实在身不由己……”
闻言，陆向宇的眼里闪过失望，嗤笑一声打断道：“你说这些话是在羞辱我的人格还是智商？”
“能参与恐袭、干出那些反人类行径的你，管这个叫身不由己？”
“这和开枪了却冒充打猎的，说受害者只是自己撞上了子弹有什么区别？”
“果然我还是太看得起你了，像你们这种不要脸的炎奸就应该当场溺死在马桶里……别了，该死的叛徒……”
“喂，等等！停停！我话还没说完……卧槽！”
砰！砰！砰！
眼看陆向宇一言不合便扣下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骤然响起。
牛郎眼中的风轻云淡顿时消失不见，他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迅速偏转身体，强忍着肩部被击中的震颤在地上连连翻滚，洒下一地的血渍。
听着子弹带着尖锐的嘶鸣划破空气，越过耳边。
望着火星在地面和舱壁上疯狂迸溅，跳弹发出金属震颤的回响。
这会牛郎再也不敢装深沉，营造什么高手风范，只是一边高举起手，一边大喊道：
“我草拟大爷的老陆，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你个混蛋！”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我那是被自己的傻逼异能给害了啊！”
听见这句话，本以为会展开枪战的陆向宇半蹲在地，半信半疑地停止了射击。
挥手示意后方赶来支援的异能者先离开。
但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警惕中快速更换弹匣，继续将枪口对准牛郎。
而对面的男人见状也松了口气：“你们不是在好奇我异能的副作用吗？就是这个了，它的表现很不明显，不发作时连我也察觉不到……”
“说重点。”
听着对面冷漠的声音，牛郎叹了口气：“盲信，我会发自内心地相信外人给出的允诺。”
“哪怕其中某些条件再荒谬，甚至会威胁到我的生命，我也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并执行。”
“我越是让外人信任我，越是令其做出违背本心的决定，最后副作用反噬的后果也就越严重，而这就是我玩弄人心的代价……”
“过去有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连父母是谁也忘了。”
“只能大概记得……好像有人在发现我这种特征以后，便把我邀请到了某个地方，上了好长时间的课？”
“虽然有的课程很奇怪，很痛苦，又要电击又要吃药什么的……”
“但总之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不仅教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还让我知道了许多真相，比如炎国是这个世界的灾难之源，是恶魔入侵的罪魁祸首。”
“再之后嘛，我就和难民一起被送到了这里，作为他们拯救世界的内应……”
察觉到对方的语气里，同时充斥着迟疑与坚信不疑的矛盾。
陆向宇皱皱眉，并没有动怒，只是不置可否地说道：“也就是说，你现在正处于失控的状态？”
“无条件相信是吧？行，那就把你全身的武器都丢过来证明一下。”
闻言，牛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纠正道：“不是这样利用的，我的副作用是盲信而不是盲从。”
“你可以骗我说我身上的武器全都是玩具，拿着也没用不如丢给你。”
“或者说你手里的枪没有子弹，让我不要害怕和抵抗，而不是说为了让我证明什么命令我放下武器……”
嘴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吐槽着。
但男人手上的动作不停，还是很坦诚地将手枪乃至手榴弹都放到了地上。
然后忍着疼痛高举起手，一边缓步后退，一边继续解释道：
“其实我现在本来应处于某种行动状态，但因为一个意外这个流程突然被卡住了，让我暂时得以清醒过来。”
“而我想也正是因为这种不稳定性，导致我的大脑应该是被做了什么手脚，也许是催眠还是什么的。”
“以至于除了任务状态以外，很多时候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一层间谍的身份……”
陆向宇缓步走上前，将地上的枪支踩在脚下，语气复杂地说道：“所以你明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你明明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傀儡，不仅没有自由的意志，甚至在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后，却直到现在还相信着他们？”
“是啊，因为我只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真心的。”牛郎笑了笑，“这就是我们异能者的无奈啊，陆组长，现在你还羡慕我们这种怪异的人生吗？”
“但你还没回答我最关键的问题。”陆向宇沉默片刻，避而不谈，“你接近白灵馨也是因为任务吗？有没有对她们做什么？相信我，即便将这些秘密告诉我也没有问题。”
“白姐啊……关于这个我只能说你误会了，别忘了最初成员的名单可是她自己决定的，我要是主动请缨那肯定没有机会不是吗？”
牛郎在感慨之余，像是想到什么，嘴角不禁扯起一抹古怪的弧度。
“不过现在看来，当初她之所以会选中我，除了锦上添花的能力以外，想必更看重的还是我写在简历里的，曾在五星级酒店任职过主厨的经历吧？”
“至于你怀疑我是否对她或者陈灵馨施加过能力？我的回答是没有，也不敢。”
“而且就白姐那种能连续两个星期不睡觉的钢铁意志，我怀疑我的能力对她也没什么用吧？”
“更别说她很多时候都在防备我，连陈灵馨状态下的她，都不曾给过我任何独处的机会……”
“现在想来，我忙得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厨房里，所以她果然是冲着厨师来的吧？”
回忆着过去的生活细节，虽然明知道自己从来都不被那个女孩信任。
但牛郎还是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面对着这样一位永远不会被他动摇意志的存在。
即便他平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会在下意识中放松心情，无所顾虑地口嗨、甚至流露出那点可悲的真实吧？
而看见这一幕，陆向宇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艰难地吐出口气。
犹豫一下，随后认真地问道：“你对阿梅利根，对那些敌人的信赖不能被取消或者覆盖吗？”
牛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额……我想应该是不行，反正我没试过。”
“但我建议你不要因此对我产生什么侥幸心理，毕竟异能这种东西实在邪门的很……”
陆向宇并没有放弃：“那你可以试试在身上注射花种，等出去以后我们去找白姐想想办法……”
只是话音刚落，正当牛郎露出点无奈的笑容，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回应这份提议的时候。
啪嗒……咕噜噜……
一个无比清晰的异响，毫无征兆地刺入两个人的耳朵。
不是通风管的嗡鸣，也不是冷凝水的滴答声响。
那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粘稠的液体中剧烈地搅动？
相互对视一眼，接着默契地循声望去。
随即他们便骇然发现，那些浸泡在幽蓝色防腐溶液中，形态各异的尸体标本。
在这一刻竟是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抽搐起来。
伴随着辐射监测仪突然爆发出的刺耳警报。
无数沉睡的尸体仿佛正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唤醒，即将开始它们亵渎的狂欢！
———
与此同时在上方的海面上。
随着曾经救援过运输船上的众人，之后又一直在远洋执行任务的深潜战舰【潜光号】，终于在此时率领着庞大的舰群回援了燧人岛。
望着前方一道连接海天的蓝色海啸正以吞噬一切的姿态隆隆前进，即将汹涌而至。
站在战舰甲板上的孙海平先是扶了扶舰长帽。
接着平静地伸出手，五指张开，自左向右对准前方缓缓抹过。
于是前一秒还是排山倒海的恐怖水墙，下一秒就全部消失不见。
只剩下光滑如镜的海平面波光粼粼，反射着太阳缓缓升起的白光。
没有去理会通讯频道中响起的欢呼。
孙舰长叹了口气，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记得我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
“怎么突然间你们就告诉我，再不过来可能燧人岛就要没了？”
“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是你们终于激怒了暴怒之刃？让她下决心，不管不顾地选择了报复。”
“还是说又激怒了那位白发的小姑娘？让她决定再给你们一点好看的？”
话音落下，通讯里的欢呼顿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道极度无语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额……为什么是以我们激怒她们为前提所做出的假设？】
“这还用说吗？你们当中某些人不是最喜欢用那种祖师爷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干涉某些小年轻的选择吗？”
“然后等对方生气了，不爽了，你们还要甩出一句这是为了他们好，不要不识好歹之类的话。”
“要我说这样不激怒她们才怪，我很早说过了，不要仗着海岛上有更多的异能者，就可以不顾她们的感受……”
被当成孙子莫名训了一通的校方领导满脸委屈。
但偏偏面对一名日耀强者还不能发作，只能尴尬地小声应是。
好在此刻的通讯中还有军方的存在，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于是有某位老人连忙咳嗽一声打断道：【老孙你他娘的可闭嘴吧，啰里吧嗦啥呢？这事和她们没关系，是恶魔要来了！】
【白帝小同志她们正在前线战斗，她们如今是丝毫不逊色于你的超级强者，你最好也放尊重点小心别得罪了人家……滋滋滋。】
闻言，孙舰长的大脑忍不住宕机了一会。
你刚才说什么要来了？我只是离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就在对面老人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什么的时候。
突然间，尖锐的电磁嘶鸣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边。
紧接着所有的通讯画面瞬间变成了一片杂乱的雪花。
不仅完全无法操作，就连信号也彻底断绝，彼此间再也无法联系。
这是……黑障屏蔽？
不，不会吧？难道真的要来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强烈的不安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响。
接着像是在应验这份不祥的预感。
只见刚刚迎来黎明微光的天幕，突然间又急转直下，毫无征兆地再次黯淡下去。
然而那并非是夜幕的重临，而是整个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伤口，被一种不祥的血红所浸染。
望着高处稀碎的云层在剧烈的波动中逐渐扭曲，重合。
直到最后凝固成一片又一片骸骨状的诡云，狰狞地悬浮于空。
“妈妈你看天空，天空这是怎么了？”一名好奇的小孩抬头望天，有些疑惑地问道。
却不想，他的妈妈、连同身边那些曾经历过浩劫的居民们。
都在这熟悉的景象下变得目瞪口呆，或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或是双腿一软，当场跪倒在地痛哭不已。
更有甚者直接瘫软在地，大小便失禁，并用着充满了恐惧的声音喃喃道：
“黑渊……黑渊裂缝出现了！”
“它们来了！它们真的来了！！”
倒是军人们虽然同样骇然不已，但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行动。
只见在岛屿的各处，一颗又一颗信号弹拖着明亮的尾迹，在染血的天空下绽放出惨绿色的光点。
于是所有的火力点收到信号，士兵们屏住呼吸将炮口对准上方。
异能者惨白着脸依次就位，大气不敢喘，只是死死盯着天空，等待着那道撕裂空间的裂缝出现。
空气凝固，整个世界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了极致的死寂。
直到某一刻——
咔嚓。
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心脏骤停的碎裂声，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紧接着就有一道绵延数公里的漆黑裂痕。
如世界缓缓睁开的眼睛，向下方投射着来自地狱的目光。
只不过让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老将军都褪尽血色、感到无比绝望的是——
这一刻出现在天空上的，并非是众人想象中的一道裂缝。
而是十条、数百条、密密麻麻的漆黑裂痕布满了天幕，仿佛整个苍穹都在无形刀刃的凌迟下裂开了！
与此同时，伴随着恐怖的怒吼与咆哮在天空中响起。
只见有无数形态各异，但即便是最小的体型也有二三十米高的狰狞身影，正争相从地狱之门中不停挤出。
并如蝗虫般遮蔽了破碎的天空，带着狂笑下坠，带着毁灭的阴影与恐怖的嚎叫砸向大地。
这一刻，绝望如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所有的防线。
炮手茫然地盯着瞄准镜，士兵的手指在扳机上僵硬不动，指挥官一声不吭，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滞。
意志稍弱的异能者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好像看见了死去的亲人正浑身是血地朝自己爬来。
一些人听到耳边有声音催促自己赶紧自尽，一些人感觉自己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地爬出……
一切都完了。
这铺天盖地的恐怖已经超越了抵抗的范畴，就连逃跑也不过是一种奢望。
几乎所有人的双眼都失去了光彩，只能任由万念俱灰的死寂吞噬内心。
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动了。
代号“沧溟龙君”的舰长抬起双手，将无形的力量朝着天空扩散。
于是刹那间，只见成千上万的恶魔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地攥住，突然定格于空。
唯有它们躯体缝隙间透出的血光在流动中，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停滞。
而转移了事物在宏观尺度上的运动趋势，将上千万恶魔的动量全都归零的孙舰长。
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其五官乃至身上的皮肤都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只是在身体剧烈颤抖之际，他依旧艰难地挺直了腰杆。
他一把抓下舰长帽，并在身边扩声异能者的帮助下。
将冷静到极致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送入海岛的每一个角落，传入每个人的耳边：
“各舰注意，目标空域，导弹齐发。”
“全炮门覆盖性效力射，方位角覆盖全域，仰角最大，开火。”
“重复，全舰火力，最大仰角覆盖射击，直到战舰彻底毁灭之前，尽全力打空所有炮弹。”
没有激昂的口号，也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玉石俱焚的决绝，冷酷且近乎疯狂的作战指令。
同时在命令下达的瞬间。
只见巨大的电磁主炮爆发出幽幽蓝光，龙君所在的旗舰率先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紧接着所有的副炮、防空炮喷吐出赤红的弹链，组成密集的火网紧随其后。
所有的火力狂暴地撞向空中那一片被定格的、遮天蔽日的身影！
而像是被这决绝的火光猛地刺醒，一名又一名的指挥官怒吼着高喊：“所有人听到了吗！”
“既然毁灭已经避无可避，那就用我们炎国文明，我们人类文明最后的骨血与尊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杀！杀！杀掉更多的敌人！！！”
于是乎，同样被这悲壮到极致的命令和旗舰的炮火狠狠抽醒。
刚刚陷入冻结的海岛防线瞬间活了过来。
不再需要命令，不再需要思考，对恶魔的仇恨，对同归于尽的渴求在这一刻甚至压倒了恐惧。
炮手、士兵、每一个学生与老师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手指狠狠扣下扳机。
所有阵地上的机炮、防空炮猛地发出震天的咆哮。
停泊在港湾、游弋在周边海域上的每一艘军舰，无论大小，所有可用的武器系统都同时开火！
将压舱底的弹药毫无保留地倾泻向天空！
“咚咚咚——！”
“轰轰轰——！”
“嗤嗤嗤——！”
这一刻，密集的弹雨、无尽的火线、拖着尾焰的导弹，从岛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艘战舰上冲天而起！
它们交织着，汇聚成一片充满光与火的瀑布逆流而上。
在裂缝周边疯狂绽放、疯狂蔓延着赤红的、炽白的、橘黄的爆炸闪光。
撕开坚硬的甲壳，粉碎其肢体，炸穿恶魔的躯体……
壮烈的炮火声浪与恶魔痛呼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几乎撕裂了整个天空。
而与此同时，陈灵馨自然是注意到了后方血色天幕忽明忽暗的异象。
少女的拳头紧紧攥起，脸上的表情闪过难以掩饰的凝重。
“小白！不好了！裂缝已经打开了！你那边准备好了吗？感觉到什么了吗？！”
但白泽没有回应，此刻端坐在王座上的他只是闭上双眼。
任由浩荡的神念横扫八方，碾碎无数恶魔。
仔细寻觅并感应着位于世界另一端，那一丝一缕的，只属于陈灵馨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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