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窈的离世在宫里未曾掀起一点水花，毕竟这个宫里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离去的太多了，久而久之，大约已经成了习惯，哀戚几声也就罢了，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经成了宫里人生存的法则……
这一点对顾知凝也不例外，接到陛下的传召，她没有急着去宣室殿，反而装扮好带着永宁公主径直去了翠微宫。
在宫里生活近二十载，在她心里，淑妃远比陛下更能让她放心托付一切，所以毫不犹豫的去了翠微宫。
宫里的女人，多年的起伏，趋利避害的本事早就已经成了习惯，别说感情什么的，像她们这种出身于世家的女子，有时候个人情感远远不及家族兴衰更重要。
是事实，也是另一种悲哀 ，因为她们没有选择……
翠微宫
“妹妹，可是也接到了陛下的旨意？”顾知凝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
“这是自然，如今姐姐既然过来了，便一起去吧，总不好叫陛下久等。”庄红袖给永安理了理头发，笑着说道。
顾知凝点点头，与庄红袖走在前面，不去管后面两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女儿，如何的叽叽喳喳。
“妹妹，你说陛下为何突然宣召，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顾知凝压低了声音，宁氏的事情，宫里隐隐约约有了传闻，她又一向不受陛下待见，此时突然传召，心里不安也是正常的。
“姐姐急什么，总归不是坏事，永安和永宁都大了，陛下一向疼爱她们，总归要为她们多打算几分的。”庄红袖瞥了后面的姐妹两个，意有所指的说道
“妹妹的意思是？”顾知凝眼中带着一丝惊喜，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陛下自去年六月起便一直病着，除了太子之外，不怎么见外人，嫔妃们更是一个不见，连贵妃也不例外，我听说，陛下近日病的越发重了，如今宫里子嗣不多，陛下提前打算也很正常，姐姐要心中有数才是。”庄红袖提点道。
“那妹妹你说，我之前和你提的那事，陛下可会应允？”顾知凝心中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她早就为永宁选好了驸马，只是想归想，永宁的终身大事，归根究底还需要陛下点头。
“太子殿下一向看重母族，承恩公府大房有右相在，二房有大将军在，唯独三房四房都不出仕，将来太子登基，总要加恩母族，姐姐的心思多半能成，姐姐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
得了庄红袖的准话，顾知凝眼角眉梢都压不住喜意，她只得了永宁一个女儿，无论如何，都想给她最好的，姚家三房虽然并不出挑，却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人家了，有太子在，她的永宁自可一世安稳，至于再多的，她便不去想了，人总不能得陇望蜀，求的太多，难免让人生厌。
话到此处，两人也便止住了话茬，成与不成，一会就可见分晓了……
宣室殿
“陛下，淑妃，德妃连同两位公主都到了，陛下可要传召？”
“先传淑妃和永安进来。”尧帝靠坐在软榻上，一身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帝王威严，多了一丝随性洒脱，只是常年的病弱，难免让人瞧着精神不太好。
“奴才遵旨。”
“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圣安。”
母女二人齐齐行礼，庄红袖文静的站在一旁，永安眼中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神采飞扬，请过安后，便坐在尧帝身边，放松又亲昵。
“永安近日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偷偷溜出去玩儿？”尧帝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儿，她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凡之人，这条路不好走，故而平日里对她总是多了一丝放纵。
“父皇放心，儿臣心里有数，即便是出去玩儿，也和皇兄报备过，皇兄派人跟着保护呢。”
话虽如此，可因尧帝病着，永安心中记挂，已经有许久未曾出去了。
“你啊，还在父皇面前扯谎，想去就去，不用担心父皇，这么多人伺候着，哪里就缺了一个你。”
尧帝点了点她的额头，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父女二人闲聊了几句，尧帝终于看向庄红袖说道：“淑妃也坐吧，孤有事和你说。”
“是。”庄红袖微微颔首。
“永安已经十六岁了，按着规矩也该到选驸马的时候，淑妃心中可有什么好人选？”
庄红袖看了一眼女儿，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说道：“永安自小是个主意大的，平日里最听陛下的话，妾长居宫闱，对外面之事并不甚清楚，一切听从陛下吩咐就是。”
“永安你呢？可有什么想法？”尧帝比起其他帝王算是比较随和的了，加之永安身上承载着他的希望，故而并没有直接敲定驸马人选，反而是很在乎她的想法。
当然对于庄红袖的识趣，也很是满意。
“父皇，儿臣不想选驸马，儿臣虽是女子，可却自认为并不比男子差，男子能做的事，儿臣也可做的。
儿臣心中有许多愿望，儿臣想做蜀国的第一位女将军，想守卫蜀国的锦绣河山，想走遍蜀国的每一个角落，想与百姓们一起，见证一个新的法度诞生，儿臣甘愿做皇兄的马前卒，去踏平这所谓的规矩与束缚，儿臣想做一个不一样的蜀国公主，纵容不能流芳百世，可儿臣九死不悔。”
还有一句没说的就是，所谓的夫君，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永安的回答掷地有声，她从生下来便与旁人不同，她向往自由，也珍惜脑海里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尽管并不完整，但也一直为此而努力，她绝不后悔。
“你可是想好了，这条路不好走，既然做了选择，便不要后悔。”尧帝的语气难得的严肃。
“儿臣不会后悔，还请父皇成全。”
“好好好，不愧是孤的女儿，既然你无心嫁娶之事，父皇也不阻拦，父皇给你留一道诏书，有这道诏书在，你的路会好走一些。”
尧帝身侧的案几上，有两个锦盒，里面各放着一道诏书，如今其中一道诏书给了永安。
“儿臣多谢父皇。”永安恭敬的接过锦盒。
尧帝看向庄红袖，她的眼中带着一丝隐秘的欢喜，却没有半分不虞，她一直是个识趣的女人，尧帝很满意。
之所以再确定一次，无非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想要让女儿再多一次选择，抛去这些外在的身份，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人罢了。
“淑妃，你很好，永安被你教的很好。”尧帝给了庄红袖最高的评价。
“这是妾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如此夸奖。”庄红袖微微颔首，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如果可以，她自然想女儿过的更舒坦些，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谁说她的女儿便要一辈子被困于后宅，只能相夫教子，困顿一生。
如果可以，这广袤无垠的疆土上，必然会有她女儿的一席之地，而今陛下给了这个机会，她和永安都很珍惜。
这条路注定会越走越宽，在这条路上走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最终是一片坦途……
“好了，去吧，孤还有些话对德妃和永宁说。”
尧帝揉了揉额头，控制自己不要昏睡过去，打发了两人……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庄红袖带着永安站在宣室殿门前，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突然就觉得没那么压抑了，因为心里有了指望。
“母妃，母后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良久，永安轻声问道。
微风拂过，少女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火红的披风为她增添了几分颜色。
元贞皇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庄红袖细细的想了许久，良久才给出答案：“元贞皇后是一个足够睿智，足够勇敢的人，擅长谋定而后动，布局深远，母妃昔年受到皇后的些许指点，足以让母妃受用终生了。”
永安点点头，所以这便是母妃心悦诚服的原因吗？
这位素未谋面的母后，若是活着，想必她的人生会很精彩吧……
与世人相抗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踏出这第一步，确实很难。
毕竟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的太难……
顾知凝带着永宁出来的时候，眼中的喜意是抹都抹不掉的，身边人受她的感染，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庄红袖回首看去，永宁手里抱着一个锦盒，脸颊微红，带着一丝羞涩。
“看来姐姐这是得偿所愿了。”
“承妹妹吉言，陛下亲口赐婚永宁和承恩公府三房幼子姚澄，诏书明日便会送到承恩公府上。”
顾知凝拉着庄红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公布于天下。
“那陛下可说了，何时成婚？”人逢喜事精神爽 ，庄红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泼她的冷水，且由着她高兴一会儿吧 。
“陛下说了，永宁性子软，又一直被娇养着，不急着成婚，只是先赐婚，让永宁多留两年，更何况皇室公主向来晚嫁，就是再等上两年也没什么，正好我也是舍不得永宁，多留两年也好。”
庄红袖点点头，两年？怕是不止，国丧最少要三年，陛下这是给顾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皇后姐姐，您一手带大的陛下要去陪您了 ，您应该很开心吧。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容忍夫君三妻四妾，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
妹妹知道您的不甘，所以一直在为此努力，如今您终于要达成所愿了，妹妹为您感到开心……
凭什么女子便要从一而终，男子便可以三妻四妾，这不公平，那么改变便从这一刻开始吧。
您曾经说过，我有一双干净又明亮的眼睛，所以那些相伴的时日 ，我从您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开心，看到了落寞，看到了孤寂，看到了隐忍，如今太子已经长大，您也等的太久了，是时候了……
“妹妹，你在想什么？可是哪里不妥？”顾知凝原本高兴的脸，瞥见庄红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郁 ，立时就高兴不起来了，不会哪里出岔子吧。
“没事，只是觉得多留两年也好，姐姐一向疼惜永宁 ，让她多陪陪你，免得你膝下孤单。”庄红袖摇摇头，笑得温和。
“这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纵容我再是不舍，也终于分开的一天，我看重姚家不只是因为是太子的母家，而是因为姚家的男子一生只娶一个妻子，从不纳妾，家风清正，光这一项就强过别人家百倍去。
都是女子不应该善妒，可若是可以，谁不愿意一辈子与夫君举案齐眉，成就一段佳话。”
顾知凝叹息一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啊，可算是用心良苦了。
“是啊，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姐姐说的不错。”庄红袖附和一声。
皇后姐姐离去时便白了头，如今陛下亦是满头华发，也算是白头偕老了，只是到底意难平啊……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越走越远，而身后抱着锦盒的两姐妹，一个淡然，一个羞涩，她们的命运也因此有了转折，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未来。
一场守旧与新生的碰撞，也渐渐拉开序幕……
“皇姐，父皇可为你指了人家？”永宁压抑着心中的羞涩问道。
“永宁，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若是日后碰见合眼缘的，可以抢回府里，腻了就丢掉，再换一个，不会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忒没趣了些。”永安摩挲着锦盒，随意的说道。
永宁瞪大眼睛，皇姐说了什么？抢回去？腻了就丢掉？还要再换一个？她是不是近日得了耳疾，怎么没听懂呢？
“皇姐，这，这……”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这什么，吓到了？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瞧你吓得，若是听不惯，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见人吓成了那个样子，永安开始转移话题，再说下去，她怕这个妹妹今夜都要睡不着觉了。
“永宁，你想不想知道姚家表哥长什么样子？我和你说……”
还没说完，本就羞涩的脸颊更红了，永宁更是小跑着离开……
永安摇摇头，脚步一转，便去了明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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